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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落车,请早扬声(2)


  即便自己能精准的辨识出标准与不标准,那又如何?他知道自己是被拘禁的,不能自由,被残缺拘禁在自己的身体里,永远不得释放。

  后来,阿保常常在车上见到清清,它的访客很多,男女老幼都有,他们在车上唤她的名字,清清,清清。他于是知道她叫做清清。他曾经猜测,她究竟在香港做什么?难道是旅行社的导游?又或者,她是某个男人暗藏的女人?阿杰于是留了心,观察了一段日子,从没见过年龄相当或态度亲密的男人,与她共同出现。

  秋天到的时候,他去唱片行买了几卷国语流行歌曲的卡带。看见她上车,便关起收音机,换上卡带。

  “嘿!你也喜欢张学友啊?”下车的时候她问。

  “是啊。”他点头。

  原来她喜欢,真好。

  以往,他常不明白,十来个同事,都是男人,凑在一块儿就品评谁家的太太,谁家的小姐,都是乘客,有什么好谈的?他总是到一边去吹风喝冰柠檬水,打打盹。近来,同事们一开话匣子,他就不由自主的凑过去听,他很希望听见别人谈起清清,甚至有好几次他几乎忍不住要问: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台湾女孩?

  一切就是这样开始的。

  阿杰回到旺角,这里据说是全世界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转到靠近庙街的小巷子。,登上旧式建筑的狭窄楼梯,进入六、七坪大的家。他推开窗,让晚风进来,一边扭开收音机,频道固定在普通话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从清清听见国语歌曲笑起来之后,他就决定要学好普通话,如果有一天清清忽然和他聊天,起码,他能听懂她说的话。

  “喂!阿保!开门啊!”菊花在门外嚷嚷。

  阿杰打开门,黑暗里看不清楚,他不耐地:

  “又饮酒了?”

  “没呀!”阿菊一把扯下他的口罩,凑上来:“你闻闻!”

  “懒得理你。”阿杰轻巧的避开了。

  “干什么老是听这个?你真的想去厦门吗?”

  阿菊伸手想扭频道,阿保挡住她:

  “别动!”

  “你是不是要去厦门?”

  阿杰的母亲过世好些年,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搬去了厦门住。只有他一个人留在香港,留日以前的家里,因为和母亲是最亲的,这里还留存着母亲的气味,还留存着母亲的声音。

  “阿杰!阿杰起身啦,不要觉觉猪啦。”

  母亲温柔的呼唤他起床。

  “蠢鸟?这么多年什么也学不会。”菊花走近那只八哥鸟。

  黑羽黄喙的八哥鸟,母亲饲养的宠物,学会了母亲呼唤的声音。刚开始的时候,阿杰被唤醒,总希望睁开就能看见母亲,所以,他不敢睁眼,害怕绝望感觉。

  “菊花,你好靓啊!你好靓啊!”菊花对着八哥嚷。

  “不要乱救它。”

  “蠢啊!什么也不懂。”菊花喃喃地,眼睛却望着阿保。

  “我要硬了,你还不回家?”

  “走啦。”菊花出门前指一指放在桌上的塑料袋:“鸟的饲料,还有,这个是台浅的珍珠奶茶,你试一试吧。”

  “啊,把我吃的和鸟吃的放在一起。”或许因为“台湾”两个字,阿保的心灵被什么说不清的东西撞了一下,恍惚地喜悦着,语调也轻松了。

  “差不多呀,你们!”菊花笑着出门了,很开心的样子。

  阿杰把饲料钢进鸟食罐子里,如果不是菊花,这鸟又要断粮了。

  他大约明白菊花的心意,他们从小就是邻居,一起上学,一起做功课。小时候他只有菊花一个朋友,每当其它的同学嘲笑阿保,菊花便泼辣的骂人家,连他自己的哥哥也懒得理。

  小学时,母亲送他去一所教会医院,那医院愿意免费为阿保动手术,当初父亲很反对,说这是别人拿穷人做实验;又说生意那么忙,没时间去医院照顾;况且医生也说了,不是一次手术就能好的……母亲说什么也坚持要作手术:

  “我没能给他一个好嘴,我死也不能瞑目。”

  多亏母亲的坚持,否则,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是,手术的复杂与漫长,确实超出他们的想象。好长的一段日子,他记得自己都在麻醉药中昏迷着,不能进食,插满了管子,有时候听见母亲的哭声。

  醒来的时候,常常忘记了许多事,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曾经,忍不住痛的时候就哭,后来,连哭也忘了。

  每次睁开眼,看见母亲就安了心,知道自己活着,还没失去记忆。

  莒生终于宣布,阿杰这样的情况已是最好的了,他们不能再做什么,可以办理出院了。

  母亲大哭起来,把阿杰往医生的怀里塞,悲愤地:

  “你说他会好的!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这个怪样子——”

  旁人都来劝,说医生已经尽力了,说阿杰已经修复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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