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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眼泪(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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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吧!大哥哥放你走了,带妈妈去看病,别再偷钱了。” 小男孩走后,思洋很不快乐,默默无语,我把带在身上的几颗珍珠眼泪交给他。 “别担心。我们卖了珍珠,可以换点钱的。” “我不应该相信他。” “谁啊?” “那个小孩,他是小偷,我怎么能相信他说的话呢?”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 “也许是假的呢!” “就当是真的吧。”方若士知道这件事以后说:“人世间真与假原本就很难分辨,但,我们不能为了这个失去了可贵的同情心。” 方若士现在不喝酒了,有时候还背诗或吹口琴给我们听,我一点也不觉得他老或丑了。 思洋决定天黑以后在夜市卖珍珠,听说夜市常有些有钱人来闲逛,各式杂耍、魔术、古董都摆起了摊子。我们和卖古董的老板商量,在他的灯光下卖我的眼泪。 我在摊子间转来转去,总觉得有一双晶亮的眼眸盯着我看,到底是谁呢?我找到那双锐利的眼睛,是被囚在铁笼里的,一只苍鹰。 为什么把它关在笼里? “卖给有钱人解闷啊!”卖鹰的人说,他们看起来令人很不舒服。 “怎么解闷呢?” “有钱人把它拴起来,用剑格斗,一剑一剑,劈到它飞不动了。” 我想到它的血,散落的羽毛,这不公平,这太残忍。而它的眼光仍是犀利的,丝毫不肯示弱乞怜。 “你们把它放了吧!” “放了它?我们花了多少时间多少功夫才逮到,你说放就放?可以!你买了它,我们就听你的。” 思洋不肯把珍珠拿出来,他说我滥用同情心,这样下去,我们又要没钱了。 我又回到鸟笼畔,与那鹰目光相对,如此桀骜不驯的眼神,彷佛不向命运屈服般,我决心救它,再度向卖鹰的人交涉。他们看上了我的凉鞋上的金丝鞋带,没有考虑,我便解下来交给他们。 鹰被放出来了,一飞冲天,盘旋片刻,远逸夜空中。 鞋子不能穿了,而我赤足走在地上,因不能适应,几乎摔倒。思洋扶住我,什么话也不说,脱下自己的鞋扔给我,我趿上他的大鞋,虽不合适,却舒服多了。他只得赤着脚走路,我觉得愧疚:“对不起,你没鞋穿了。” “没关系,小时候最不爱穿鞋了,成天光着脚跑来跑去……” 我们靠得很近,说着话,突然觉得脸上一阵燥热,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刻意分得远一些。 在摊子上卖珍珠时,我们都不知说什么才好,显得特别安静。我发现思洋有些不一样了,他常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当我看他时,他的眼光立即瞥向别的地方。 古董摊老板招呼客人看珍珠,格外殷勤,思洋答应给他三分之一的钱。有位声势浩大的贵夫人对我们的珍珠感到兴趣,然而却以轻蔑的神情、挑剔的口吻说:“这两个脏兮兮的孩子,怎么可能有什么好货色!说不定是偷的。” 思洋几乎要发作了,我悄悄按住他的手背。事实上,经过一整天的折腾,我们的确非常狼狈了。 老板连忙上前说服她,而她愈显出不屑的神情,眼看这场生意作不成了。忽然,在她身后的车窗被掀起来,露出一张男孩子的脸,苍白的、好看的一张容颜。 “母亲!”那男孩子说:“我要这些珍珠。” “你要它们做什么呢?”贵夫人对儿子说话的样子充满了耐心。 “我就要死了,我想要什么都可以,我喜欢,我要。” 那男孩子说着,黑幽幽的眼睛看着我。他如此年轻,为什么就要死了?他会恐惧吗?不甘心吗?所以,他说起话来如此任性。 “好吧!好吧!”贵夫人扔下一只钱袋,取走了珍珠,交给男孩子。 车子激活了,思洋轻声说:“他有病,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活不了多久了。” 那男孩的脸仍在窗上,我看着他,一个美丽的,即将夭折的生命。忍不住抬起手,向他挥了挥,他把珍珠偎在脸畔,我的眼泪,在他的面颊上。像是一种依依不舍的情意,他的明亮的眼,我的明亮的泪,天上明亮的星星。 再见了。可能永远不能再见。 “早啊!伯伯。” 我在晨光中向旅舍老板招呼,他正在浇花,看见我,笑着折下一枝粉红色的茶花给我。 “到那儿去?”他问“买牛奶。”我把空瓶子举给他看,一面把茶花插在发际。 早晨的市集与夜晚全然不同,没有缤纷绮丽的景象,却有朴实勤勉的气味。 我深深地嗅闻,早晨的空气,混着新鲜牛奶的暖香。一阵黑暗忽然兜头罩下,牛奶瓶摔在地上,有人攫住我,拖抱着我跑,我挣扎着却叫不出声。像是有绳子捆住我,勒得我不能呼吸,浑身发疼。 我被扔在地上,罩着我的布套子拿开来,我看见两张邪恶狰狞的脸孔,那是,在市集卖鹰的人。 “小姑娘!”他们布满横肉瘤疣的脸凑近:“咱们又碰面啦!” “你们要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别紧张呀!只是,想问问你,你的珍珠从那儿来的?” 我不说话,心里想着,他们怎么发现的?可能昨夜看见我们卖珍珠,又看见我在听方若士说说时,落泪成珍珠。 “也许,你就是传说中的人鱼族!是不是啊?我们要发财了!一百只老鹰也比不上。是不是啊。” 他们离去,把我留在破旧充满霉味的屋子里,我的双手被捆在背后,双脚也被绑着,脚底被碎玻璃刺破了,鲜血细细地淌流。我该怎么办呢?怎么才能离开?谁能来帮助我? 思洋和方若士找不到我,会不会着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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