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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有些人,有些事


  后来,我长大了。

  许多童年故事都以这句话作结,我却想以这句话作为《喜欢》的开场。

  我已经长大了,仍对一切美好的事物着迷,心里还藏着一对孩童的眼睛,那是一双易感的、好奇的、落泪的眼睛。一方面容易动心,一方面又善于隐藏的我,是一半女人一半孩子的我。对于生命总有许多迷惑,有时发呆,有时忽然微笑起来,我真的已经长大了吗?但我还记得小时候多么喜欢故事;还记得少年时多么浪漫而又寂寞,我开始尝试少年小说的创作,于是有了《珍珠眼泪》、《十五岁生日》和《我真的想知道》。

  后来,我长大了,才发现,有些事,原来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

  记得失去爱情那一年,从春到夏天,从夏天到冬天,有秩序的重整自己的生活,一点一点的复元。我在各地的巡回讲座曾经向那么多读者,诉说爱情的美好失恋后应该满怀感激,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甚至,为了向己证明一切都过去了,我温和礼貌的与分手的情人相约喝午茶,云淡风清的笑谈往日的点点滴滴。我没有支离破碎,我度过了,假若这是一波涛淘涌的津渡,我骄傲的以为自己撑篙溯流而上了。

  直到一年后的一个深夜,我轻快击打计算机键盘,书写一个爱情故事,收音机惯常开着,让歌曲或音乐充满空间。我忽然听见一个女歌手很有情感的唱着:如果那时真的让爱留下来/也许现在只会变得更孤独/情愿笑着流过泪/不让生命荒芜/也许我们都该庆幸这样结束……我的手指停住,我心中那块被剜去的伤口,痛澈神魂,不能再支撑。我掩住脸,在寂静的夜里,哀哀痛哭。

  我的哭泣,已经不是无了某个人,而是为着对往昔的迷恋与痛惜,往事一去不回了,我却不甘心,还不想放手前使我一直陷在冰冷的溪水里,载浮载沉。我再不想挣扎了,不想假极自己很坚强,我需要的是时间,更多岁月过雨,我从往事中明瞭了自己,明了了爱的课题,终于可以再爱。

  《嗨,这么巧》的若葵;《在冬天,握住一只小手》的桂华;《再见启德再见》的春溪,都是如此。

  爱得更从容,也更自由。

  有些人,真的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

  多年以前,当我们还很年轻的时候,总有一些在乎的人。他们的一言一笑都牵动着我们的情绪,因为可以相见,我们何等维跃;因为必须离别,我们神伤痛楚。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我们超出想象的勇敢,也超出想象的脆弱。

  多年以前,我认识了一个人,他不常说话,独来独往,不为什么理由的对我很好,大家都说他很性格,很难亲近,我却总觉得他很容易受伤的样。当他的眼睛看着我,那里面祈请的震颤光芒令我隐隐不安,我的言语和行动变得小心,很怕稍一不慎,就伤了他。

  后来,我们即将分别时,他坦白了自己的情感,说,他喜欢我。我终于明白,他不顾一切的付出,如此勇敢,因为他喜欢我。他眼中的期待将他悬荡在欢喜与悲伤之间,如此脆弧,也是因为他喜欢我。将来我一定会去找你的,等你快要忘记我的时候,我就来了。他这么说。

  我不想忘记他,忘记他并不能令我比较快乐。记得他,记得自己曾经被真心诚意,戒慎恐惧的喜欢过,虽然没有真实深刻的爱恋,却有着更纯粹的美好。这种美好温暖的感觉,甚至能够支撑我们走过生命中的冰原。

  《天使的咒语》的祥祥;《若要落车,请早扬声》的阿杰;《如果长颈鹿要回家》的阿晨;《喜欢》的邱迟,都是如此。

  在心中藏着一个名字,像朵永不凋谢的攻瑰。

  一九九九年一月,台北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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