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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正蓝(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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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顿了大约五秒钟,父亲薄弱的笑意浮起:“开玩笑!徐伯伯说,莉莉还跟着小彤的……” 莉莉?!我飞快的推开纱门,风中,只剩下狗圈摇摆,一左一右,一左一右……萧亦珩来到我身后,他低而短促的说:“天!他真的回来过!” 小彤回来过,他把唯一忠实可靠的朋友带走了。而房内的我不知道!亦珩也不知道!我们除了彼此,竟然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我们希望小彤带着莉莉回家去了,可是,天黑了,他仍然没有出现——在他自己家,或是我家!吕大哥开车载着雪雪来了。我们所有的人,除了雪雪,没有人吃一点东西。风雨交加中,吕大哥开着车,同着父亲与亦珩在镇上寻找。我则伴着母亲与雪雪在家中等待。等待,真的是一种无尽残酷的折磨。小小的雪雪说:“哥哥呢?哥哥说他去找妈妈……” “老天爷!”母亲拥紧雪雪,开始掉泪。我握住母亲的手:“别急!妈!不会有事的!一定没事!小彤说不定躲在哪里睡觉呢!” 我没有哭!我不哭,因为,我知道他一定没事的,他有时候真调皮!却也真灵巧!真机敏!他不会有事的。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我跳起来,向庭院跑,庭下的灯惨白的发着光亮,院中的树影不支的晃动,死命的挣扎,我掉过脸,不看他们……空着的狗圈依然飘起、坠落…… “不会有事的!”我迎向母亲的泪眼,语调轻松的:“有莉莉和他作伴,没问题!” 可是,狂风呼啸着,而出去寻找的他们,两个多小时了,怎么还不回来? 收音机中播报台风消息,说是台风转向渐离本岛,可是,那风、那雨,依然不停不歇……他们终于回来了,三个人都湿透了,吕大哥的头上缠着纱布,亦珩的面颊也呈紫黑。父亲大声说:风雨中车子撞上电线杆,吕大哥的额头出血了,他们到陈外科包扎之后才回来,吕大哥的脸色惨白的,他走向母亲,无助的说:“我们找不到他!妈!我们找不到……” “会找到的!”母亲怜惜的抚着他,如同抚着小彤:“我们一定会找到他。” 夜里,碧萦的电话竟然来了,他要找小彤。 “小彤不在!”我惊惶的。 “我刚才打电话到那边,他们说,小彤父子三人都在这儿!”我愣在那儿,怎么,这么巧?可是,我不能告诉碧萦!绝对不能啊! “他、他、他……他们是来了,呃,可是,台风来了,你知道,又是风、又是雨的……” “我知道有台风!我只想和小彤说说话,我好想他……” “大姐!”我僵在那儿,突然,灵机一动:“他呀!小彤被雪雪传染了,嗯,腮腺炎,他不方便说话,已经睡觉了。” “他也病了?可是,可是他很小就得过腮腺炎的……”噢!天哪! “他到底是什么毛病?有没有看过医生?”大姐急切的。 “我也不知道,等明天,明天一早,我们就带他去看医生,你放心吧!” “小妹,我就是不放心他,你替我好好照顾他和雪雪。下个星期,我就回来了!” 下个星期!下个星期!为什么就不能早一点回来呢? 突然,停电了,睡眼朦胧的雪雪哭闹起来。母亲给我一支蜡烛,叫我带他去睡觉。入梦前,雪雪还呢喃的:“小阿姨,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乖乖睡,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我靠在床上,凝望着烛火,窗外的风雨一阵又一阵,厅内低语一波又一波……疲倦开始从四面包围而来,我缓缓闭上眼,并未睡去,凝神细听:可以听见花树悉窣的摇曳,父亲的叹息,母亲与吕大哥低声的说话……突然,一个奇异的声音响起:“小阿姨!” 我蹙了蹙眉,没睁眼。那声音又传来了:“小阿姨!”是小彤!我睁开眼,果然是小彤!他就站在窗边,眨着亮晶晶的双眼——小彤哦!小彤!我跳下床,一下子拥抱住他!谢谢天!感谢神!小彤没事!他好好的,好好的…… “小彤!”我激动的颤抖着:“你跑到哪儿去了?你把我们都急死了!吓死了!你知道吗?” 小彤笑笑,他走向床畔,轻声说:“我来看妹妹!看小阿姨!我答应妹妹,去找妈妈回来。” 他转头,兴奋的对我说:“我已经可以看见妈妈了,象来宝一样!看见妈妈,也看见你们……” 一股寒意直往上窜,我拉住他的手,紧紧地:“你说什么,谁是来宝?” 一时间,我实在想不起来“来宝”——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只觉得小彤的话极怪异,他的手,好冰凉,他的笑却很飘忽:“小阿姨!”他仰望我,笑着说:“我要走了!” “不可以的!小彤!”我用力捉住他的手,透骨的冰凉:“你冷吗?” 他点点头说:“我冷!衣服和鞋子都湿了……好冷哦……” 我走向壁橱,对他说:“我找件衣服给你换上,就不冷了!” 我动手在微弱的烛火中,翻着、找着,小彤的声音极弱、极轻:“我走了……” 我扯下一件长袖衬衫,口中说着:“乖乖,来换……” 一转身子,全身的血液直往上冲,小彤!小彤又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我猛地一弹,出了一身冷汗,自己正在床上,雪雪在我身旁:是梦,只是个梦!胸口却像千斤重般沉沉压迫着……母亲悄悄进来,我问:“小彤呢?” 母亲摇头,愁容满面。 天将亮时,风雨较小,父亲和吕大哥再度出门寻找,母亲拿出棉花和药,要为亦珩敷药,我接过来,替他清洗淤血的面颊,一掉头,看见桌上,小彤的画像,仰头的笑容,我心中狠狠一惊,手中的棉花掉落下来。突然,我想起“来宝”和那个故事,与海龙王“交换”的故事…… “我已经可以看见妈妈了,像来宝一样!”小彤说。 我用药棉轻拭亦珩的瘀青,心里渐渐明白了……清晰了……这是个交换吗?不!不可以!不可以——亦珩握住我乱颤的手,我的泪,开始一个劲的落下,因为,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知道了哦! “我不疼的……”亦珩安慰我,可是,我哭得更厉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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