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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的传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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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中国人的生活艺术,在各式各样辉煌瑰丽的灯火中燃亮。 烛影摇红、蜡香袅袅、莲炬姻缘、九华明灯、烬垂金藕……灯花何太喜。 一明一灭之间,众多传奇,也成点点灰烬,梦里犹有余香。 绿焰牡丹灯 慌不择路。 他没命的在山林奔跑,耳畔呼啸的是风;或是人声,已不能分辨,死亡在身后紧紧追缉。 这是人间?还是鬼域? 三百多条人命,血流也能成渠的。他粗重地喘息,那些小的、老的、女人们的眼泪。 乱世莫要当官。伯父曾对他说过,难道当时已料定这场躲不过的弥天大祸? 夜,特别黑,这样的杀戮;这样的冤屈;这样的黑暗。 刀起、头落,伯父徐徐倒下,哀嚎遍地,把他和人间温情的最后牵系,铿然斩断。所以,先前,他被蛮横凶暴的赶出门,为的是让他避祸啊!因此,他可以置身事外,站在围睹的群众里,看刽子手行刑;并且,全然地无能为力。 为什么我竟然在这里?伯父养我、教我,何以全家罹难,唯我独活?他停下脚步,问自己。应该回去,死有什么可怕?反正,他认识的人,无一存活。 回去吧!他再度在林中发狂的跑。突然,脚下踩空,不及呼喊,像片枯黄的叶子,毫无重量,飘然下坠。 也是不及呼喊,那柄钢刀挥动,刑场中捆绑成串的家人跪着哭倒,悲声动天。他猛闭上眼,几乎昏厥;睁开眼,不能置信地,他看着四周拥挤的观众,围堵如墙,个个红光盈面,忻快地惊叹,贪婪地,意犹未尽。嗜血的世界呀!这是人间?还是鬼域? 自冰冷和痛楚中苏醒,他看见不远处冉冉而来的两盏灯光,近了才能分辨,两盏制作精美的牡丹灯,闪动磷磷绿焰。走过来的是三个女人,无声无息,衣袂飘带在风中,款款地、有韵地飞扬。掌灯的两名侍女到了他面前,因为光亮刺激,他蹙眉阖眼;再睁眼,便见到一轮满月似的面容,点朱唇开启,你受伤了,疼不疼? 两枚绿焰在黑暗里飘飘荡荡,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含含糊糊地说,或是哭泣,总有一张杏黄色、华丽的容颜在倾听。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恢复意识,懂得询问自己的生死与所在地。妇人教侍女捧来吃食,那两个侍女或是因为灯影掩映,竟令人有面目不全的错觉。 妇人亲用银匙喂他,十八年的生命里,未曾经历过这样的柔情温存,他因此要求留下。 妇人迟疑片刻,而后摇头。房里不知熏着什么香,有一种古老的、混着烟尘的气味。 闲拈针线伴伊坐。他真喜欢这样的生活,没有战乱、逃亡、残杀和恐惧。生命应该是这样的,宁静、温柔、旖旎。看着妇人,总觉得她虽丰美鲜艳,却是经历岁月的;好象他曾有过的经历,也在岁月中走远了。 而那两个侍女又来了,僵硬地俯身对妇人说话。他不喜欢她们,因为她们行动冷硬;脸孔明暗不清。 侍女离开,妇人拉他起身,在红眠床畔坐下,告诉他,明天必须离开,否则有祸。而他不肯,还能有什么祸呢?他已失去了所有的亲故,如今只剩下她;若要走,需她与他一道。 她挣不脱他的手,于是嗔恼,你这孩子,怎么不讲理。 我不是孩子!他咆哮,因为莫名的绝望和挫伤。她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给他希望和情意;而她竟看他如一个孩童?有一种自觉在愤怒中变得尖锐;我是一个男人,他说。经过这么多事,他相信自己已然是个男人。 我是男人。他沙哑地哽咽。 她不作声,缓缓贴近他,那股奇异的香气冲进鼻管,令他有短暂的晕眩。牡丹花一样的面庞,徐徐舒放。像一比温暖的雪花,触手便会蚀化,轻柔地,将他全部掩覆。 他看见雪;他看见花;他看见她冶艳娇媚的笑容;他看见她遍身缠绕的绫罗,化成彩云,飘飞满天。 再次醒来时,她已为他收拾了包袱,说是奸人搜索追逼,教他先到别处躲避。 我还会回来找你的。他临出门仍说。天,还没破晓,零落的星子挂在空中,两盏绿莹莹的灯亮着,妇人用袖掩住嘴,泪水直落下来。 摇动的树影,彷佛听见缉捕的喊声,不暇思虑,他一路奔逃。黎明以后,竟然下了山,看见一个小小的市集。来往人群好奇地打量他,令他竦然而惊。直到卖豆浆的白发老人唤住他,问他从那里来,让他在水盆中,注视一个几乎陌生的影像;蓬头垢面,须发纠结:衣裳褴褛不堪……这个落魄破败的人,是他? 和老人谈起,才知与变故已相隔三年,且已改朝换代。梳洗换装,重整面目,老人问他在山中迷路,是否遇见什么奇怪的人或事? 他说没有。却在一个晴朗天气上山,走了许多路,在盘着古忪,憩着苍鹰的深幽所在,看见那座古老的陵基。 甚至没有惊疑,他走近,墓碑在岁月中湮没成一块石头。墓旁两侧,石雕侍女,各掌一朵牡丹灯,她们的容貌在风雨中剥蚀。 他在墓旁坐着,静静看日出日落。没有特别的期望或遗憾;止不住感激之中渗湿的怅惘。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即使是鬼域,也有如许温馨情重;强过人间的冷酷。 许多年以后,无论他是发达显贵;或是寻常平庸,曾经发生的事,都在记忆里渐渐褪色,唯有这一桩始终鲜明——就在牡丹灯的引领下,进行了他的成人礼,生命中最华贵庄严的仪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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