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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移情(1)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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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了爱无的事来看我，因为事先不知道他来了美国，我一时没有认出来，及至看清楚了，我推开牌桌，把他的手紧紧握住。 “请坐，请坐。几时到的？见到爱无了没有，是她告诉你我这个地址的吗？” 他傻傻地哭了起来，那个哭最特别！颊上的肉挤在一堆，像两个小洋芋，眼镜片下，两条弯弯的线，一嘴又白又整齐的牙，完全是一副傻样子。 “请你先给我倒杯冰水，二姐，我简直渴死了。” 他喝完一杯，我把牌桌上的人介绍给他。吴经，南加大数学系的，唐梅梅与她的未婚夫龚同心。他不经意地与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说： “二姐，我要单独与你谈谈，关于爱无的事。” 龚同心先站起来，“我们也该走了，输了三元钱，便宜了你，爱由。” “什么话？我又没有赢！”我对吴经说：“你留在这里吃饭吧？” 他眇了赵正刚一眼说：“不方便吧？” “随你便。”我讨厌他多疑善忌的毛病。“正刚是爱无的未婚夫。正刚，到我卧室来谈。” 正刚跟我到房里，且不坐下，先说，“我们已经解除婚约了。” “什么时候？怎么回事？她有别的男朋友了？” 他还是慢条斯理的说，“先赏支烟我抽抽，这不是三言两语讲得完的。” 我们各抽一支。从前在台湾时，我记得他是烟酒都不来的。现在看他接连吸了三口，慢慢由鼻孔漏出一丝烟尾来，像个老抽烟的。弹烟灰的样子也极老练，无名指轻弹一下，烟灰不多不少的整体的，落在烟缸里。他的手很小；且很细洁，手指甲大而椭圆，一个个雪白的。我记得他第一次到我们家来，斯文的与父母亲闲聊，双手闲闲的放在沙发靠手上。他走后，父亲就说；看一个男人的出身修养，光看他一双手就够了。这以后他与爱无的恋爱就一帆风顺，有时两人闹别扭，父亲必定是责备爱无的。 “倒底是怎么回事，我等得急死了！你这个慢吞吞性子，在美国是行不通的，你知不知道？” 他慢慢的熄了烟蒂，才说，“我怎么不知道？不但性子在这里行不通，连学的东西都变成废料了，爱无说像我这样学经济的，在这里要饿死的，她不能跟着我饿死，所以她迫着我和她解除婚约。”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这是什么话？她和你订婚的时候难道不知道你学的是什么吗？” 他倒是不激动。“此一时，彼一时。她在美国住了两年，变得更现实了，也难怪她。” “你什么时候去她那里的？” “上星期。我的船是星期一到西雅图的，当天下午我就找到她那里，住了两天。” “你们吵了？” “倒没有。不是吵能解决的。” “那么你们是解约了？” “当然。这种事是没有办法勉强的。” 我心里很为爱无难过。赵正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没有时下年轻人的浮躁、嚣张、世俗。在台湾时，他情愿让人家辱笑落伍，而不愿追逐今日青年所追逐的东西︰疯狂的扭扭舞，黑咖啡馆肉欲的寻乐，衣着的讲究，大众面前的表现。有好多次，我们一起参加宴会，他绝不像别人那样叫闹，宁愿静坐一旁，笑着欣赏人家。爱无总是讥讽他故作清高，他也从不辩白。他对爱无的感情，爱中带了大哥般的纵容，小事情总是由着她的。爱无嫁给他，也许不能享尽人间的富贵荣华，但在感情上，必得到永生的爱护体贴。 “你现在打算怎么样？预备回台湾？” “笑话！花了三年的心血，才踏上这块土地，我岂肯轻易就放弃？昨天我已到洛杉矶市立大学注册，由一年级读起，读物理。” 我又站起来：“你疯了！学位已拿到了，再从一年级读起？！物理？你不是明明和自己开玩笑吗？为了爱无，也不必牺牲到这步田地呀？” “绝不是为了她，不过由于她我看到了自己的前途。我一个学经济的，到美国来，的确没有前途可以讲，不是我看轻自己。物理，当然不容易读，慢慢读吧，我反正是慢性子。” “那么你为什么不在印第安纳州读呢？至少可以离爱无近点。”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是在有形上的。”然后他慢吞吞地再点一支烟。看见火光的摇摇不定，才发觉他的手有一点抖。“我到这边来，一方面是这里天气好，临时工也容易找，另一方面，是因为你在这里。除了你们姐妹两人，你知道我别无其他亲友的。” 我快步走出房间，以免他看见我脸上羞惭的表情。爱无，太不应该了！吴经见了我的神情忙问： “什么事，爱由？” “没有什么，走，我们带正刚出去吃一顿饭。” 吃了饭，我们送他回寓所，他的住处狭小黝黑得不能见人，不过很便宜；三元钱一周，还可以用房东的厨厕。我不便坐，站了一下就出来了。一路上，我怎么也不能把他那双细嫩的白手和那个黑洞似的小室连在一起，还有那长长的四年，像天书一样的物理。 “吴经，你能不能替他找个临时工？他带来的百把元钱，都花在飞机票上了，他说他急需工作，我想借钱给他，他不肯要。” 吴经一直看他不顺眼，这一下给他找到发作的机会了。“他能做什么？英语都讲不清楚，又是那副文绉绉的样子！要我是他，趁早回台湾算了，像你妹妹那种人，怎么会等他四年？” “话说明在先，吴博士。请你不要在我面前侮辱我妹妹或是她的朋友。我妹妹要不要他，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如果我有面子，你就给他想办法找个事，也算是尽点助人的义务，你想想看，你读到今天是什么人在帮着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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