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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4)


  我们总是一起吃晚饭,喝咖啡或红酒,和楚在一起,真有说不完的话呀,我们谈起我们以往学校里的生活,那些无忧无虑、顽皮而骄傲的日子,我们谈起我们各自的童年。无尽的趣事,我们也谈谈我们如今的生活,楚所以要自己陪同他年老的母亲上我们工作的地方,是因为在他们的家中,除了母子二人,再没有别的人了。(天之沃沃,乐子之无知。)

  “最近的工作报多吗?”

  我母亲说。

  “这些都是你的信。”

  我母亲说。许多许多的信,都是一些做生意的地方寄来的,他们所说的话不外是,我们这里的婚纱最美丽,我们这里的摄影最好,我们这里的酒席最像样,等等。

  “你喜欢用玫瑰还是兰花做花球?”

  我母亲说。

  唉唉,我可以化作一缕轻烟吗,

  “新房子的窗帘用天蓝色好不好?”

  我母亲说。

  唉唉,我可以变为一阵微风吗?

  “送来的戒指,你看过了吗?”

  我母亲说。

  唉唉,我可以变成一滴水吗,

  “大表姊今天送来了一套银餐具。”

  我母亲说。

  唉唉。我可以变成空气吗?

  我想,我是不应该再和楚见面的了,我绝不应该再和他一起出外共进晚餐,一起去看电影。但我为什么又去了呢,和他在一起,我们却是那么的快乐。(正是江南好风景。)而这样下去,文将如何终场,我难道不是一个已经和别的人订了婚的人吗,而且,秋凉之后,我就要结婚了。(落花时节又逢君。)我是不应该再和楚见面的了,所以,当他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就说:我是非常地疲倦,不想再出外了。他再打电话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说,我有了很多额外的工作,没有时间了。像这样的说话,他怎么会相信呢,但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为了避免和楚相见,我甚至在下班的时候,留在洗手间里,直到所有的人都离开了,直到过了许多许多的时候,才独自走出来。我想,过了整整的一个小时,一楚必定已经走了,但我早该知道他绝不会如此轻易地认命的,他是必定会把我找到为止的。所以,我在我工作的地方滞留一个多小时之后才出来,仍看见他站在大楼的门口,这使我显得异常地狼狈,我像一个犯了罪的人一般抬不起头来。

  “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了?”

  楚说。

  “而这一切又为了什么缘故?”

  楚说。

  当我们仍坐在咖啡室内的时候,我握杯子的手不住地颤抖,我只能对他说,我们是必须分手的了,因为我已经是一个和别的人订了婚的女子,秋凉之后,我就要结婚了。事实上,各种各样的礼物,已经送到我的家里来,我的婚纱也已经试穿过,所有的人忙碌地为我工作,他们为我选择最适当的伴娘,最宽阔的汽车,最丰富的酒席,所有的人都是那么地兴高采烈。

  “你们只不过是订了婚。”

  楚说。

  “解除婚约好了。”

  楚说。

  我想,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到了这个时候,我还可以做些什么呢,我的父亲为了我的婚事,已经整整忙碌了无数星期,接受了无数人的祝贺,又春风满面地在他的朋友面前说:记得来喝一杯喜酒呀。我的母亲就更加忙碌了,仿佛要为我把整座百货公司搬回家来。一屋子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而我,我该怎么样去对他们说我不要结婚了呢?他们,所有的这些人。我的父母,我的父母的朋友,我的未婚夫的父母,他们的亲戚和朋友,他们会允许我这么轻易地说一句:我不要结婚了,就由得我不要结婚了么?我已经被困在一个笼子里了,我如今是插翼难飞的了。

  “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

  楚说。

  “我们可以到别的地方去生活。”

  楚说。

  我可以这样一走了之鸣?我能吗,到哪里去呢?是的,楚说,天涯海角,我们总有地方去,只要我们可以在一起。但我可以一走了之吗?(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我母亲又是一个患了高血压的人,她如何受得起这样的刺激呢。楚老太太又怎样,我们走了,她就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唉,我为什么要和楚一起出外共进午餐呢,我是应该好好地回家去吃我的午饭,然后和我的弟弟一起去游泳的。

  “为什么不可以放弃他?”

  楚说。

  “因为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我答。

  “你们只不过是订了婚罢了。”

  楚说。

  “所以一切已经太迟了。”

  我说。(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是为了报恩吗?”

  我摇了我的头。

  “是父母的压迫吗?”

  我摇了我的头。

  “是经济上随困难吗?”

  我摇了我的头。

  “是你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吗?”

  我摇了我的头。

  “即使是的,我并不介意。“

  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我们转换了一间又一间餐室,我们走尽了一条又一条长街。

  我们在我家的屋子外面打圈子,一个又一个。楚说,他要闯进我的家去,对我的父母说,他要带我走。他说他要告诉他们,他必须娶我做他的妻子.我是那么地害怕,如果楚这么说,他一定就会这么做,我是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的。我只能苦苦地哀求。

  “求求你,”我说,“不要这样。”

  “你不喜欢我了吗?”楚说,”不喜欢我了吗?”

  “只要你说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楚说,“那么我就立刻回家去。”(尔不我育,有归斯复。)

  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啊哈,小鱼儿,你怎么又感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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