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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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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还说,我们的卦是很好的卦,我们应该到行天宫去向月下老人还愿,再求回两根红线,一根放在我的枕头下,另一根放在你的枕头下……” 她没有抬头看他,她还是摸着那张纸,想像他那天去卜卦的样子。 “我想你大概不会跟我去,所以我就自己去了,求回了这个……”她转头看他,他从自己垫的枕头下抽出一根红线…… 然后他从衬衫口袋里抽出另一根红线,把红线放在枕头下,把枕头放在她头下,再把她的头发弄整齐。 “睡吧,你会睡得很好的。” 她一闭眼,就到纽约了。 他们住在她一个朋友家,朋友回台湾去了,整个家属于他们两人。纽约很冷,家就更有家的感觉。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来,出去吃宵夜,见了店就进去。结果误打误撞,味道还不错。回来的路上,寒风刮上脸,他抱着她,紧得像抱个婴儿。又回到初识的感觉:没有责任,没有负担,每天都是假日,都可以分成早上、下午、晚上、夜里四阶段来计划。一早,徐凯装内行,自告奋勇地带她去吃早饭。他带她上1号地铁,坐到72街下车。 “为什么在这里下?” “你看这里,”他指着车站墙壁上的地铁路线图,“72街是一个大圈,其他街都是小圈,所以这应该是一个大站。” 走出站,他带她到街角一家咖啡店吃早饭。他用破英文点了牛角面包、咖啡和胡萝卜汁。她装作一句英文都不会说,慢慢看他挣扎。她好喜欢看他费力。在台北,他是王子,一切水到渠成。在纽约,他显得犹豫而笨拙,她反而更喜欢他。下午,他们在格林威治村。徐凯拿出他从台湾带来的纽约指南。 “原来你有备而来!” “当然,我很重视和你来纽约!” 他带她逛好几家店。 “这边都是卖女装的,你来干吗?” “替你买衣服啊!” “在格林威治村买衣服?我不要变成嬉皮。” “这是Armani的店,不是卖给嬉皮的。” 一个下午,他为了她买了三条裙子和两双鞋。她为他买了一张《Jerry Maguire》的海报。 “这是我最喜欢的电影!”徐凯说。 “我知道,我还记得。” 他们在一家咖啡厅坐下。 “'White Horse Tavern',书上说这是鲍伯·狄伦写歌的咖啡厅,嘿,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在法国时,去过加缪的咖啡厅?” 她摇头。 “那时我在巴黎,跑去加缪生前常去的一家咖啡厅。坐在窗口,学他一样抽烟,看他的《局外人》。突然一个女的走过来,请我喝一杯咖啡,我说谢谢,她说我长得很像年轻时的加缪。” “她想把你……” “没有,她当时就从书里拿出一张加缪的照片给我看,我吓一跳,还真有点像,当然我比他帅一点。” “然后呢?” “然后她问我:'你知道加缪是怎么死的吗?'我哪知道?那时我看《局外人》也只是培养气氛,对加缪其实没那么了解。然后她说:'加缪47岁的时候车祸死的。'然后她掉头就走,把我吓死了,我后来再也不敢到名人去过的咖啡厅。” “没关系,鲍伯·狄伦还活得好好的。” 他们又可以讲话了,又可以开玩笑,互相挖苦。 “你知道不接电话是很幼稚的。”徐凯说。 “不会比说谎更幼稚吧!” 他们好到可以互揭疮疤。 “我帮你拍张照好不好?”她说。 “为什么?” “回去看看你到底像不像加缪。” “来吧……” 她用数码相机拍了几张,正面、侧面都有。 “你头低一点,笑一笑好不好?” “还有规定姿势的?” “配合一下嘛!” 他低下头笑,她从侧面拍了好几张。 “笑大一点!” “笑大一点就不像加缪了,他是存在主义者呢!” 拍完照,他们讨论晚上的计划。 “你想干吗?”他问。 “你不是有纽约指南吗?” “想不想看《蓝人》?” “想啊,现在是不可能买得到票的。” 他变出两张票。 《蓝人》是外百老汇一出有名的剧目。台上只有三个光头男演员,全身漆成蓝色,他们使用鼓和各种道具,配合灯光和现场乐队,进行90分钟毫无对白的表演。由于舞台上会溅出各种颜料,前排的观众还得穿雨衣。他们坐到很好的位子,徐凯一定早就买了票。 表演进行到一半,一名蓝人走 到观众席,选观众上台加入表演。当蓝人的眼睛朝静惠这方向看过来时,她就知道自己被选到了。一个东方女生,在观众席中太抢眼。聚光灯打到她脸上,所有的观众都在看她。 “去啊,一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 观众开始鼓掌,她看着徐凯,他向她膜拜。她站起来,观众的掌声更大。她走上台,坐在三名蓝人中间。她一直在找台下的徐凯,徐凯很有默契地向她挥手。蓝人什么也不说,拿出餐巾,帮静惠围上,从谷类早餐盒子中拿出一颗颗像球的东西,放在他们和她面前的盘子里。第一个蓝人吃了一个球,嚼了两下,停止,却立刻吐出两个完整的球,观众欢呼。第二个蓝人不服气,吃了一个球,嚼了两下,停止,却吐出四个完整的球,观众更高兴。第三个蓝人想打败他们,吃了一个球,用力嚼了两下,停止,想要吐球却一个都吐不出来。他张大嘴,里面空无一物,观众大乐。然后第三个蓝人做手势要静惠吃,静惠摇摇头,观众笑了出来。第三个蓝人故作生气状,和另外两个蓝人商量如何叫静惠吃。结果三个人站起来围着她,一副霸王硬上弓的姿态。静惠被他们挡住,观众看不见她,此时一个蓝人把一根塑料管放在她的餐巾下,然后把她的头轻轻往下压。蓝人们站开,观众看到她,他们的手还放在她嘴边,好像刚刚逼她吃下一堆球的样子。当静惠正要抬头时,突然有一坨白色像呕吐的东西从她餐巾下的管子喷出来,看起来好像她吃撑了在吐,全场观众又叫又笑。第三名蓝人还站起来,用拍立得替她照了一张。 当静惠走下台时,全场观众为她热烈鼓掌。她当然不好意思,却又感到一种难得的解放。她走回座位,徐凯站起来抱着她。她从没感觉回到徐凯怀中是这样光彩,这样有自信。 看完表演出来,竟下起雪来,把他们原本已经高亢的情绪再拉高。他带她到电影《Great Expectation》里那家叫“Kelly&Ping”的中国餐厅。挑高的天花板,昏黄的烛光,像明星一样漂亮的侍者,开放式的厨房。他们在纽约,在一部电影里。 “我带你去跳舞好不好?” “去哪里?” “'Webster Hall'。书上说这是格林威治村最有名的舞厅。” 他们玩到两点。出来时,气温降低,风雪变大。他在门口替她整理衣服,把夹克的拉链拉到她下巴,帽子盖住眼睛,指尖碰到手套的底。她把他的围巾打好,尾端收到毛衣里。她脱掉手套拿出面纸,帮他把鼻孔上的鼻水擦掉。 “擤一擤。” 他擤。 “用力!” 她擦完,把卫生纸折起来塞进口袋。 他们牵手向前走,十分钟仍叫不到计程车。 “风雪太大,你在这个店门口等我一下,我去找车。” “我要跟你一起。”她把他的手抓得更紧。 他们逆风前进,风把雪一片一片地喷射到他们脸上,像小刀不停地在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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