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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所有星球大战迷聚在一起交换收藏品的聚会,今年会在旧金山,离乔治·卢卡斯的农场很近,你想不想去?”

  “我对星球大战没兴趣,”静惠四处张望,“你弹吉他?”静惠指着靠在墙上的吉他。上面花纹绚丽,好像摇滚乐手会用的那种。

  “我只会弹一首歌……”

  “弹给我听。”

  “不行,不适合现在的气氛。”

  “弹给我听嘛。”

  他坐下,拿起吉他,神情肃穆。他调了调音,然后深呼吸……

  “等一下,灯要暗一点,气氛才对……”

  他起身,关灯,坐下,若有所思……

  然后他用单音弹出“两只老虎”……

  玩具和吉他并不是徐凯办公室的唯一特色。他的家具都很精致,长形的玻璃桌,黑色的木头外缘。银色的桌灯,灯泡小却亮光十足。笔罐里只有一支铅笔和MontBlanc的钢笔,连桌上放名片的架子都有Gucci的字样。

  “这个垃圾筒一定不是公司的……”静惠踢着一个黑色铁线“织”成的垃圾筒,上面有精细的图形。

  “公司的垃圾筒太丑了,这是我去远企买的。”

  静惠知道徐凯重视这些东西,但没想到是到这种程度。

  “这些是什么?”静惠指着贴在书架上的十几张照片。

  “喔……”他笑笑,“我以前开车,这是所有被拍超速的照片。”

  “哇……”她一张张研究,“你真是哪里都可以超速……现在怎么不开了?”

  “出了一次车祸,吓到了,不敢再开车。”

  “因为超速吗?”

  “只差这么一点点,我们可能就不会认识了……来,我带你参观一下……”他带她走出房间,“这一块都是我们创意部门。我带两组人,Sharon和Jason坐这边,小林和Tracy坐那里。还有一个设计坐那里。”

  “这是Sharon?”静惠看着桌上一张照片,“Sharon很漂亮。”

  “她文笔很好。”

  “所以是才貌双全啰?”

  “跟她老板学的。”

  静惠走过Sharon的座位,咬着下嘴唇。

  “你们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好比说这次这个新饮料的案子,客户要推出一个新饮料,我们和业务部门会先去听顾客的简报,他们会告诉我们这个产品的特点或策略,我们回来,再想怎么样用广告来传达。Sharon是copywriter,她要想所有文字的东西,Jason是artdirector,他处理图像。”

  “那你干什么?”

  “我其实没什么事,所以才能常逃班找你去玩。”

  她喜欢他把自己讲得很不重要。

  “不过今天Jason请假,我只好自己下海,”他回到办公室,脱下西装外套,卷起深蓝色衬衫的袖子,“这是我们客户的饮料,还没有定名字,我们暂时叫‘星期六的下午’——”

  静惠笑了出来,“这哪是饮料的名字?”

  “我觉得这是很好的名字!”他辩护,很少看他这么认真,“星期六的下午,懒懒的、慢慢的、困困的、晕晕的,这个饮料也是这样,有一点淡淡的酒味,喝了后让你慢下来,甚至有醉醺醺的感觉。Sharon的文案写得还不错,你看:

  又是一个疲惫的礼拜,

  终于到了星期六下午。

  在从来睡不饱的床上,

  找到百分之百的幸福。”

  “我们在安和路一幢大厦借了一间很大的卧房,拍了一百多张床和床头茶几的照片,”徐凯把桌上一叠彩色打印机印出来的照片推到她面前,“我们的想法很简单,这是一个单身贵族的家,她忙了一个礼拜,每天睡不到三小时。星期六到了,她一直睡到下午,她翻来覆去,床被她弄得皱巴巴的。床头桌上有个钟,已经下午3∶20,钟旁边摆着我们的饮料,吸管已经插到罐中。”

  “我很喜欢这个概念。”

  “我现在得决定用哪一张……你觉得这张怎么样?”他熟练地挑出一张。那张照片从地面仰角拍摄,画面上有床、床旁有桌子、桌上有钟和饮料,“为什么没有人?”

  “你要人?那这张怎么样?”

  “有没有不是整个人的,比如说,只露出个腿,其余都包在被子里——”

  “我也这么想!”徐凯张大眼睛,“我喜欢这一张……”

  “这张好。”

  “这张呢?”

  “两个人?”床上露出四只脚,显然是一男一女,桌上的饮料也由一瓶变成两瓶,“我不喜欢两个人,太过了。”

  “你不觉得两个人在星期六下午一起睡午觉是很浪漫的事?”

  “我会想起一夜情。”

  “不会吧……”

  “你不觉得一个人比较能突显出饮料的重要性,她单身,一个人睡觉,唯一陪伴她的只有你们的饮料。如果是两个人,大家的焦点都会在那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事,反而不会去注意饮料了。”

  他们就这样讨论着。她坐到他旁边,他认真地在电脑上排着稿子,身后的街景越来越暗,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就越来越闪闪发光。他们聊起公司里的事情,业务部门和创意部门搞不拢,Sharon和Jason之间有心结。徐凯很多时候在处理人的问题,搞得他很烦。妈的,他是要搞革命的,哪有闲情逸致babysit这些小朋友。他不想当主管,如果干不了切·格瓦拉,他就只想画,画一幅大的油画,只想当雷诺阿,最好是能穿Prada的雷诺阿。徐凯讲这些,有一种孩子气,好像一切能一走了之,毫不负责。静惠顺着他,跟他同仇敌忾,她喜欢听他说自己的烦恼,让他对她发泄。她喜欢参与他的工作,出点子,然后把功劳归给他。她喜欢这一晚,远超过法国餐厅和电影院,远超过玫瑰花或阳明山的夜景。

  一个晚上过去,徐凯身后的天空亮起来,静惠往下看,计程车又开始穿梭。他们站在打印机前,看着整晚的成果慢慢印出来:从门口拍的一张床,床下一双倒掉的高跟鞋,床上睡着一个女生,她趴着,整个人捂在被子里,只有小腿露出来。被子上有她上班的衣服,显然是衣服都没挂好就挂了。床头桌子上的电子钟显示3∶20,钟旁边摆着饮料,上面插着吸管。

  “好想喝一口呢!”她说。

  “如果客户通过,我要请摄影师把床和人拍模糊,焦点在背景的桌上的饮料,那样就更有味道了。”

  “客户一定会喜欢的。”

  “谢谢你来陪我。”

  “我应该谢你,我玩得很开心。”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徐凯问。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回去。”

  “我替你叫车。”

  他打电话,车五分钟到。

  “你不回去睡一会儿?”静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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