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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买完了咖啡,我们徒步走到沙滩上,一路上艾莉的话变少了,可能是因为那首诗影响的吧。

  但当她一旦踏上沙滩,整个人立刻变得不一样。

  她像个孩子一样往海浪跑去,在一阵阵白色的波浪间来回奔跑着,我远远地看着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我不认识她的话,我可能会以为她是个天使,在浪花之间舞动着曼妙的姿态。

  过了一会儿,她吐着舌头回到我旁边,说海水好冷、脚好冰。

  我笑她的可爱,在沙滩上挖了一个洞把她的脚埋进去,免得被风吹得痛了。

  她看着我,左手托着下巴,我问她在看什么,她只是笑一笑。

  “子学,你喜欢古诗吗?”她问。

  “古诗?我不能说喜欢,因为我没有研究。”

  “我也没有研究,但喜欢不需要经过研究。”她转头看了看我,扬起了嘴角笑着。

  “是这样啊?那……大概吧,或许吧,可能吧,我是喜欢古诗的吧。”

  “为什么这么不确定?”

  “因为我找到了另一个不能确定的理由了。”

  “什么理由?”

  “面对古诗,我只会读、会写、会念,但我感觉不到其中的起伏,我感应不到作者的心绪,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看了古诗之后竟然是愤懑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看了古诗之后竟然是哭泣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明白诗的痛,也不明白诗的苦,所以不知道怎么喜欢?”

  海风吹来了一阵风沙,打在小腿上有些刺痛。

  我点点头,她笑了一笑,继续说:“其实古诗表达的很简单,只是其中的语意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我们需要去解释它罢了。”

  “怎么说?”

  “没办法言传,这只能意会。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意会的,相信我。”她很有信心地拍着我的肩膀。

  “有时真羡慕你们中文系的人,念的书多,气质又好。”

  “你不能这么说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嘛,如果你问我……嗯……民法第十一条是什么,我是不可能知道的。”

  她说完,我吓了好大一跳,睁大眼睛看着她。

  她似乎被我吓着了,连声问我怎么了。我很想解释给她听,却不知道从何解释起,只好随便拿个理由搪塞。

  “民法第十一条我也忘了啦,呵呵呵……”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一阵波涛汹涌。

  然后,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海滩上,没有再说多少话。

  艾莉偶尔抬头看着远方的海,偶尔低头发呆,然后时而转头考我知不知道某某人的哪一首诗,又时而转头告诉我她最喜欢的诗人是辛弃疾,最喜欢的作品是〈青玉案〉。

  还好青玉案我会。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眉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念完,我骄傲地站起身来,朝着大海大笑三声,旁边正好有女孩走过,笑我像个神经病,我赶紧蹲下,对着艾莉傻笑。

  但她却只是微笑地看着我。

  这时天开始下起雨来,一颗一颗的雨珠打在我们的脸上,水花轻轻跳着,浪依然一阵一阵不规律地拍打着。

  海上开始飘起一阵水雾,我想是下雨的关系吧,我们的眼前呈现一阵白色日幕。

  她站起身,拉着我的衣角。

  “我们说好的,要在雨中的沙滩上散步。”

  我想叫她离开,但她的表情告诉我,这一场雨,她似乎很期待很期待。

  (15)

  艾莉,这是我第二次陪你淋雨了,我想问你,现在淋雨的感觉,与上一次有什幺不同呢?如果可以,我能不能再勾起你的小指,走在你期待的雨中陪你散步呢?

  就在那一秒钟,我好想问她,“如果你说的散步会让两个人频率接近,甚至知道对方心里正在想什幺是真的的话,那幺……你听见了吗?艾莉……”

  “我……我喜……”不知怎麼著,我竟然有些無法控制地說出口。

  “嗯?你說什麼?”

  “喔……没有,我是说,我喜欢在海边散步。”我勉强挤出一句话,以及一个笑脸。

  “嗯……”她看着我,微笑着。

  雨没有停,我们的脚步一样。所以频率……或许也相同……吧……

  ※频率相同的话,表示我们想的是一样的吗?如果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呢?

  大三的下学期来到,所有的同学都变了样。现在想想,当时变了样的好象还包括了阿居、皓廷还有我。

  一开学的气氛就有明显的不同,去年还看得见的同学,今年好象不见了,但你也没听说他被开除或退学或转系的,一问之下才知道去补习班了。

  接着补习班像瘟疫一样快速地在法律系三年级生的身上扩散,中了毒的人会很快地在学校消失,活像人间蒸发,直到某天突然遇见,他很热切地跟你打招呼并且嘘寒问暖,你还会觉得怪怪的。

  一些学弟妹偶尔想到班上找学长姐,一下子小明小明的喊,一下子阿美阿美的叫,不过,当他们找了几次没找到之后,也大概都知道学长姐得了一种叫作补习班的病。

  这病运气好的话两三年之内就可以痊愈了,运气不好的话……可能穷其一生都在生病。

  “为什么呢?”一定有人会问,我慢慢地说给你们听吧。

  有些人得病较早,有些人较晚,也有些人永远都不会得到。但不管是不是会得这种病,时间大都出现在大三,早一些的就是大三上,晚一些的就是大三下。

  我们班算是灾情传得比较慢的,直到大三下学期,来上课的同学才明显地变少,教授上课的内容变得越来越像“师父”。

  怎么说呢?因为师父大都会教徒弟一些绝招来以防万一,而这些绝招就算不是百战无敌,至少也能做到防守无漏洞。而法律系学生最直接且主要的出路就是国家考试,教授也知道学生除了参加考试没有他途(除非放弃法律之路),所以上课的内容开始教导一些解题“秘诀”,“实例演习”也越来越多,因为如果不教你“实例演习”,许多解题“秘诀”你就没办法清楚明白地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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