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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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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一次的答案没有例外的必要,我依然是回答“我妈说的”。在说的同时,我还刻意把眼神飘向我妈,请她给我一点附和。 我爸跟我妈只是笑一笑。 “那我这么问好了,子学,你现在就快进入大二下学期,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法律对你来说是什么?或是,你认为什么是法律?” 三伯很正经地问出这个问题,饭桌上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等待我的答案,除了那几个拚命玩电动玩具的表堂弟妹之外。 “就是秩序。一代法学大师古斯塔夫.拉德布鲁赫在《法学导论》这一本书里面提到:‘所有的秩序,无论是从生命的多样性里发现的,还是我们即将努力建立的,都可以说是一种法律。’也就是说,为求每一个生命体系,不管是人类、生物、企业、宗教等等,在某个特定区域里公平存在,也就是在法制地区里公平存在而订定了一些法则以遵守或是惩戒。”说完这一段,我喝了一口我妈最拿手的鸡汤。“但这些已经成文的法则,在我们法律系学生来说叫做法条,其实都是人规范的,所以三伯,你问我什么是法律,我只能跟你说,你所存在的世界就是法律,否则它不会有秩序。我不知道学校里或社会上的教授专家怎么想,可是我认为,法律就是人,人就是法律。” 说完,我的鸡汤也见底了。我妈拿过我的碗,帮我又盛了满,好像在奖励我刚刚的那一番解说。 听完我的回答,三伯很开心地笑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不过,团圆饭过后发红包的时间,他给我的红包是最大包的。 其实,要一个才接触法律一年半的学生来回答什么是法律这个问题,就像是要一个刚学会开车不久的人参加比赛一样,或许他在场上不会有太糟糕的表现,但我想结果绝对不会让所有人满意的。 不过,当初妈妈坚持要我念法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任何的反抗,联考结束之后,看着志愿卡上前十个志愿满满的都是法律系,我就知道我跟法律已经脱不了关系。“你为什么要念法律?”这个问题,我也问过阿居跟皓廷,甚至也问过班上其它的同学,其实有很多人都是因为“家人”而选择了法律,真正因为兴趣而进法律系念书的人少之又少。 这或许是教育体制错误及传统思想根深蒂固的遗毒吧,学生念书只为了考试,根本忘了学习永远是为了自己,家长则把“老师、医生、律师”当作是永远的金饭碗,为了不让孩子将来饿着肚子,他们便规定孩子要念什么科系。像高速公路交流道规定车辆要从哪里上去一样,你可以选择叛离的逆向,但会不会收到生命的红单,就必须看运气了。 阿居因为不知道要填什么系,又不喜欢地理历史那些较死板的科系,所以填了法律。皓廷则是跟我一样上了交流道,因为没有逆向,所以进了法律系。 进法律系那一天,我对法律系还没有什么感觉,直到开始背法条那一天,我突然很羡慕阿居当时可以自由选择系所,因为背法条很痛苦。阿居则开始后悔他填了法律系。 “其实,我应该去念中文的,我多么倾慕中文系女孩的气质啊!”手里拿着刑法分则,阿居朝着窗外喊着:“我宁愿去背左传跟文心雕龙,我宁愿去了解李商隐的忧郁、陶渊明的神经病,我也不要看见刑法,不要看见民法,不要走进满是法律味道的教室。” 阿居几乎要崩溃,面对着刑法分则,我想每个人都会崩溃。 “等等,陶渊明什么时候患了神经病?”我很好奇地问着。 “桃花源记不是写,‘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吗?怎么可能躲秦政躲到问出‘今是何世?’这句话,他是躲了多久?活了几百岁吗?还不知有汉耶,太扯了啦!陶渊明太会幻想了,所以我认为他有神经病。” 阿居很认真地向我跟皓廷解释着他对陶渊明的看法,我跟皓廷则听得有点雾煞煞。 因为我们三人都了解念法律的痛苦,所以当时同寝室的亚勋便成了我们拿来消遣、安慰自己的对象。因为我们都觉得,比起法律,哲学系实在是好念多了。但直到有一天,亚勋以一个问题扎扎实实地暗示了我们哲学系的痛苦时,我们总算愿意承认,其实每个系都有其痛苦之处。 “子学,我问你,你是谁?”亚勋转着原子笔,浅笑着问我。 “我?我是林子学啊。” “你真的是林子学吗?林子学就是你吗?” “我当然是啊。” “为什么你是林子学?” “我……” “为什么林子学就是你?你如何确定你是林子学?” “我……我有身分证啊!” “如果没有身分证这种东西,你还是林子学吗?” “我……” “林子学要用身分证来解释吗?你刚刚不是确定你是林子学?” 亚勋这么一问之后,我开始知道哲学系不但不好念,而且念久了有发疯之虞。 红包发完之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数着红包里的钞票,再加上我的家教薪水,不知道够不够我买一部手提电脑? 脑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个岔神,我想起了一个月前,也就是两千年的圣诞节晚上,有个人给了法律系一个很特别的定义。 “谢谢你。”满身酒味的她,意识很清楚地对我说着。手里拿着我递给她的信,另一只手在身上每一个口袋寻找着。 (11) “不谢,只是我发现这不是给我的信,可能是房东放错信箱了,本来要放回你的信箱里,可是你的信箱满了,塞不进去,门缝也一样,所以我先放在我那,希望你别见怪。” “不会,我还要谢谢你,而且你没说我还没想到,为什么5G会5F跟五E之间,房东这么排序真的很奇怪。” “你是不是有点醉啊?” “醉?没有,我清醒得很。” “真的吗?可是你已经在身上找很久了耶,你是不是在找钥匙啊?” “嗯,奇怪……到底放哪去了?” “在门上,你早就插在上面了。” 圣诞节那天晚上,我在走廊上的饮水机那儿泡着咖啡,一阵听来蹬跺不稳的脚步声停在我的房门旁边。 原来是那个住在5G的女孩。 我突然想起当天在我的5F信箱里收到一封要给“徐艺君”的信,我本来以为那是以前的旧房客的名字,后来瞥见5G的信箱里,塞满了写着徐艺君三个字的信及账单,我才知道原来这个我搬来四个月却没见过面的隔壁舍友,大名原来是这样的。 我企图把摆错的信放到她的信箱里,但很明显的,信已经塞不进去了。 我把她的信全都拿出来,想塞在她的门缝底下,却发现她的门缝塞着厚厚的布。 “啊……原来钥匙在这,难怪找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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