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中原 > 遇邪记 | 上页 下页


  “小嫂子,你丈夫在哪儿得意呀?”他探问说。

  “嗨!甭提他,他是浪荡人,靠赌钱营生。”女人带着幽怨说:“赌就是他的命,常天不进赌场去赢钱,他就会害大病。”

  “靠赌营生?!”孙二重复说了一遍,这才意味出来:“那不是郎中吗?他们是只赢不输的。”

  “是啊!”女人说:“他就是那种人。”

  “嗨!”孙二真心叹出声来:“怪不得你戴得起真翡翠的镯子,像咱们这样,一辈子跟在驴屁股后头跑,财神爷也不会瞧我一眼。”

  “孙二哥,你真是个老实人,说话也说的是老实话。”女人说:“你要想发笔财,那倒容易,……我丈夫那套法门儿,我也懂得。你去牵驴让我骑,我跟你一道儿去畲镇赌场,我教你怎么下注,你就怎么下注,只要赌上一夜,你赢的钱就够你花半辈子的了!”

  “嘿嘿!”孙二一听,开心的笑说:“那敢情好!只是你今夜不回去,你那亲戚会担心罢?”

  “你说我丈夫那个姑妈?”女人也笑说:“她是出名的女郎中,我丈夫那一套,全是她传授的,如今她正在县城里豪赌呢!”

  孙二一想,这个娘们怨不得伶牙俐齿,媚态横生,原来她是赌场郎中的老婆。瞧光景,她那赌棍丈夫光顾着捞钱,硬是把她给冷落了,自己能有个美人儿陪着赌上一夜,就算不赢钱也是好的,实在值得搅和搅和。

  “你在这儿等等我,我这就牵驴去。”他说。

  驴子拴在秋荷屋后的枣树底下,孙二牵时,没去惊动秋荷,他朝屋子瞧了一眼,窗内黑灯黑火的,估量那娼妇跟自己呕气先睡了。管她呢,等自己明儿赢了一块银洋回来,朝她面前一摊,怕那娼妇不马上换张笑脸,跪倒身搂着自己两腿喊亲爹?!

  他牵了驴去,依样画葫芦扶着那黑衣少妇骑上,自己少不得又跟在驴屁股后头跑。整整跑了十八里地,把他累得软塌塌的像一滩鼻涕,幸亏畲镇那些通宵达旦的赌局没散,看在捞钱的份上,累他只当累儿子的!

  临进赌场时,女人忽然扯扯孙二的衣裳说:

  “赌这种钱,你进场时先得自备些母钱,你腰里有钱没有?”

  孙二伸手一摸说:

  “旁的钱没有,你还给我的那五百文脚力钱,够不够当母钱的?”

  女人摇摇头说:

  “不行,母钱越多,赢得越快。如今天到三更了,你没有太多时辰好赢,再说,我帮你只能帮这一回,你要只打算赢一点,五百文够了,想赢大钱,那可没办法!”

  “有了!”孙二急急出法子来:“我这匹毛驴牙口好,膘也足,我牵去卖给赌场老板,也能卖它十块八块现大洋。”

  毛驴说卖就成交,卖了十块大洋做赌本,他就跟女人踏进赌场里来。这家赌场是畲镇最大的一家,大厅堂里,摆了十多个桌面,每个桌面上空悬着一盏吊灯,那些赌钱赌迷心窍的赌徒,各行各业,男女老少都有,响出各种豁命似的喧哗。

  “咱们赌什么呢?”孙二说。

  女人想想说:

  “赌宝输赢最大,你独押一门,押着了一赔三,我打手势你下注,每回你得把所有的钱都押上去,一直等到你把现大洋装满褡裢为止,到那时,你就该歇手了!”

  “当然,我全照你说的做。”孙二说:“小嫂子,你不会存心坑害我罢?——万一押不着,我可连那匹毛驴也砸进去了!甭看它是个畜牲,却是我的衣食父母呢!输掉钱,我只有抹脖子的份儿了。”

  “你尽管放心,二哥,”女人说:“旁的事,我不敢保险你,今夜你赢足,这事包在我身上。万一你输了,我这儿还有镯子呢,立即抹下来赔给你,这只真翡翠的镯子,抵不上你那匹毛驴吗?”

  女人这么一说,孙二不得不相信她真有一套法门儿。事实立即就证映出来,女人打出的手势真灵光,宝官在一层厚厚的黑绒布下面装宝,她彷佛能隔着布看清装的是哪块宝牌子?宝官连装七次“三”,她便怂恿自己攘三、冲三、独押三,七次押下来,现大洋业已迭得一尺多高了,宝官一换“么”,她立即跟着换点子押“么”,孙二就这么把现大洋推来搂去的赌到五更初起。开宝的庄家砸了堆,钱全迭到孙二的面前来了。孙二数着洋钱的数目朝褡裢里装,扣去卖驴得来的十块母钱,他净赢九百九十块现大洋,母子一合计,整头整脑一千块,这数目,恰跟当初银楼想买那只翡翠镯的出价相同!

  还好没贪占这只镯子,没去谋杀人,如今赢来的钱装进褡裢多舒坦,多神气!——没人再为这笔赢来的钱找麻烦了,——谁也找不出岔儿,这笔钱是老子凭本事赢来的,敢敲锣喊到大街上去,即使是官府衙门,也不能把自己怎样了!

  “走罢,小嫂子。”孙二拍拍装满洋钱的褡裢说:“亏得你帮大忙,让我这穷光棍一夜之间发了大财,我要雇辆骡车送你回去。”

  “那倒不用了。”女人淡淡的说:“孙二哥,有句老话你得记着,人常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凡是该你得的,你不求,它也会送上门;不该你得,你求也求不着,得了也保不住。谁知你有了这一千块钱是祸?是福?只有你自己明白。我走了!”

  女人究竟是怎么走的?孙二也没留意,他是叫满满一褡裢的银钱冲昏了脑袋。他在镇上雇了一辆骡子,讲妥五百文脚力钱,直放临河渡口。在车上他仍做着他自己的美梦,梦见他抖开褡裢,把银洋摊在娼妇秋荷的面前,那娼妇果然换出一付全新的笑脸,跪在他面前,紧紧搂着他的两腿,不但喊他亲爹,还哀求他不究既往收留她,而他翻起两眼,鼻孔朝着她,伸腿把那破烂货踢开,他——有钱的孙二爷,不能再赶驴,再姘凶巴巴的老土娼,他得把心窝里酒色财气的念头全抖出来,自在风流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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