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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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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小虎儿自己永也不会想到,徐小婶儿暗底下早就相中了他是块做女婿的好材料,本来嘛,自打当家的瘦骨头下了土,找女婿的心思,就成天在徐小婶儿的心里盘旋着了。寡母带着孤女,靠缝缝缀缀过日子,长此以往总不是办法,一个好女婿足抵得半个儿子,老古人说的话是没错的。像小虎儿这种忠厚老实的年轻人,又勤劳,又本份,找遍瓦窑镇也难挑拣出几个来。唯其小虎儿是个杀猪卖肉的,配上素姐儿这样的闺女才正适合,徐小婶儿看过好几个满手油腻站肉案子的屠户娘子,一个个全是油水十足,胖胖嘟嘟的样子,两个鼓起的腮帮上,全是吃出来的白肉肥油,素姐儿若是嫁给小虎,甭跟那些屠户娘子相比了,至少也会发一发膘,站出来沾几分富泰气味,不会像眼下这么干瘪了!……小虎儿是个孝子,对他老娘一向是百依百顺,素姐儿嫁过去,他十分心只要有一分心放在做丈母的身上,那业已是天大的福了。 *** 人到中年,尤独是命带酸苦的寡妇,没有几个不碎嘴的,心里这么盘算,见了人,不知不觉就吐露出来,徐小婶儿正是这样,只要在人前提起牛小虎儿,她没有一句话不夸赞他好的,这可使女巫小张奶奶老大的不乐意起来;依小张奶奶的看法,像牛小虎儿这样精实结壮的年轻汉子,就像一块透肥的鲜肉,没道理让素姐那样病歪歪的闺女占了去的,她浑身一付骨头架子,连衣裳全撑不起来,那张脸上满布雀斑,像一块没烤透的芝麻烧饼,她不相信牛小虎儿真会看得上这么一朵憔悴的黄花。 她从没打算要跟拐腿小蛮子活一辈儿,当然,拐腿小蛮子进了棺材之后,她更没有为他守寡的意思,早一两年里,她跟好几个巫童有过些不明不白的首尾,不过,那种黑里来去的断云零雨,实在比画饼充饥好不到哪儿去,远不能餍足她的胃口,再说那些嗜赌如命的巫童,全是些骗吃骗喝的亡命徒,做不得长头夫妻,好不容易在饥渴中等到了牛小虎儿这么个人,哪能轻易让素姐那丫头抢去?!她既有这样的存心,就不得不亮出她唯一的法宝——仙家来,先把牛小虎儿手底下的存钱挖出来,让他跟素姐的婚事暂时摆在一边,这样,她才有机会在中间插进一腿。 凭她的面孔,身段,不论哪一点,都不是素姐那个黄毛能比得了的,她相信自己能攫住那个小子。不过,她可没料到,她用的手段过激,一家伙就把牛小虎儿给激反了,何况还多了个深知她根底的老麻皮在替牛小虎儿打点主意。 正因她没想到这一层,一直到行设奠招魂的关目时,小张奶奶还暗自得意着,借用阴魂说话,一口咬定小龙是横死外乡了,要牛姥姥千万甭再耽误小龙嫂的青春,早些把她送回娘家去改嫁。她只顾为眼前如何进牛家门铺路,却没想日后万一小龙活着回来,她拿什么话交待? 好在牛姥姥拿定主意,在小虎儿成婚前不谈小龙嫂日后的事,小龙嫂也哭着发誓,无论小龙死活存亡,她决不抛开年迈眼花的婆婆去另图改嫁,小张奶奶这种胡天胡地的怪念头才略见收煞。 “怎样?”有一天老麻皮又来找着牛小虎儿说:“她这一阵连环棒够你招架的罢?……街上的人,背地里全在议论著这宗事呢!” “我一直没吭声。”牛小虎儿说:“她是算准了小龙一时不会回来,才敢这样胡诌的,好在我有耐心等着,小龙他人不回来,只要有片纸只字回来,就有她瞧的了……你相信不?那一天早晚会来的,” “你以为凭你兄弟两个,当真是一龙一虎,能对付得了瓦窑镇巫门里的人嚒?”老麻皮有点儿要激将的味道:“对付外人,他们全是声气相通的,行关目时,你见过的那些巫童,全依仗小张奶奶混饭吃,你要想跟她动硬的,只怕也占不着什么便宜。何祝你哥小龙,如今还没见着影儿呢!” “你替我打听消息,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个?”牛小虎儿说:“那你还是灌你的酒,赌你的钱去罢,她就是有三头六臂呢,我一个人独当着就是了!” 牛小虎儿这匹直头驴,真的拿定主意,跟徐家的素姐热乎起来了。在做母亲的徐小婶儿尽力撮拢下,害羞的素姐心眼儿里,业已默认是牛家未来的媳妇,每天都由她妈牵来牵去的,在牛家盘桓,或是到肉摊走动,替小虎儿端茶送水。 说热乎,究竟是怎么个热乎法儿呢?只有牛小虎儿心里明白。 素姐平时就闷声不响的不爱说话,一旦默认是牛家未来的媳妇时,更加低着眉,垂着眼,羞羞答答的不吭声了。当牛小虎儿没把心移放到她身上之前,只是隔邻的关系,从没认真的注意过她,只觉得她是个孱弱纤柔的闺女罢了,一旦移情到她身上,越看越觉得她可人。 当然,论姿色,素姐儿根本不能和女巫小张奶奶相比,小张奶奶像一团邪火,会把人的心都烧出窟窿来,光是拿眼看看可以,可甭想扑上去,惹火烧身。病弱的素姐儿浑身没有荤腥味,素素淡淡的,但却有一种别样的羞涩的温柔,那可是女巫小张奶奶学也学不到的。 在自己眼前,素姐儿从没拿眼睛正对着人看过,偶尔自己用眼光捉着了她在睫毛下偷溜过来的眼光,她一向黄白的病色的脸,就会泛出异样的潮红来……异样的潮红,真是的,只有害羞的黄花闺女才会有的那种潮红,会使人全心都变得柔软,流出蜜意的爱怜。想到当初并没把她放在心里,跟她接近也只是为了疏远小张奶奶,牛小虎儿就暗暗的惭愧着。 素姐儿一点也不知道这些,常用晕红洗亮她脸上密密的黑雀斑,她被浸在一种偷偷巴望着的幸福里面。对于牛小虎儿这样年轻、本份又勤劳的人,她做梦也没想到他的心竟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很兴奋,又有些儿慌。 有一天,她到肉案子上去替他送茶水,他那热切的眼光逼得她只能低下头去凝望自己的鞋尖。 “我早该开口跟你说什么的,素姐儿。”他这样讷讷的开口只说了两句话,便咽了一口吐沫,把下面的话给勒住了,她低着头等着他再说下去,她的心像打鼓样的跳着,简直要迸到腔外来。 他闷了半晌,捏起拳头打着手掌心说: “还是不说的好……我辛苦积聚起来的钱,全叫那一场鬼关目给花尽了;诅咒了小龙,又赚了我的钱财,想起来就恼恨。如今空着两手,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要说些什么,她全都晓得,她从没为聘礼和那许多繁文缛节着想过,但这话不是自己能说得开口的,一层透明的阻挡,使她红着脸接不上话,尴尬的站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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