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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这情形,其实也很普遍,”老高在炭火上烘着手,搓动着说:“我们都是很平凡的人,亨德教授的话有道理:平平实实的去为人,去做事,最有用处了。可惜我们听虽听进耳,却没真的放弃那许多不切实际的东西;多彩的梦幻,空中楼阁式的理想,更多年轻伟大的梦,……至少,我们不该把它们标示在实干之前。”

  “不然为什么叫年轻来?……这是一种生命在成长中必然经历的阶段——过渡阶段。我想,是的。”内森说:“用不着为年轻人辩护,这很自然,任何伟大的人物,都曾年轻过,幼稚过,像我们一样,”

  内森这样一说,老高锁着的眉头舒展了开来,谈话的重点转变得比较轻松些了。

  “还记得当初入学,我们说的那个啼明鸟的故事吗?说大度山上,有那么一种神秘的小鸟……你在山上生活了四年,究竟看过它没有?或是听它啼叫过?”

  “哪有那回事?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传说罢了!”

  “其实,我颇喜欢听这样的传说,”老高说:“我觉得它的象征意味很浓,大学生活好像是一场夜梦,迷迷离离,恍恍惚惚,一更天,又一更天……而我们习惯把梦境当成真的,最后是鸟啼梦断,人去楼空!”

  “低调子的抒情。”内森说。

  “似乎就是这样了!”老高说:“你总会在离开东海之前,听见啼明鸟的啼叫的,同样的调子,每个人的感受略有不同罢了。”

  老高走后,他一个人守着炉火,整整枯坐了一夜。雨沥在檐下叮咚敲着阶石,时缓时急,时重时轻,彷佛在对他叙述起很多很多故事,像一朵一朵开在黑暗里的金花,一瞬之间,又纷纷的落了。

  美倩终于给了他一封信,写得很诚挚,也很悲哀:

  “内森:
  一直没回你的信,陈回到南部来,他的病需人照顾,而且成天在谈我们的婚事。我知道你也很关心这事,陈不要我没读完大学就勉强这样做,他待我太尊宠了。
  四年级了,各人都忙着各人的事,毕业后,确是劳燕分飞,各奔前程了,我永远珍惜你的友情,它带给我太多的鼓舞和温慰,正像我珍惜大度山的一草一木一样,在四年生活中,它们融入了我的生命。
  我一度感觉你是世上最热心又是最无情的人,我想你该明白这句话的意义,那是我等着你回音时的感觉,现在它已经是一句死去的话,不再代表什么了。感谢上帝的指引和扶持,我已能独自站立,而对你的痛苦,我无能为力,只有为你祈祷,为你祝福。
  不必再以我为念,内森,现在我心情非常稳定宁和,因我已选择,已肯定了我自己的未来。
  以后,你如需要我帮忙,我会尽力,盼望你认清你所要的,不要在千头万绪中等待,拖延——你有干劲,但缺乏决断和恒心。
  敬祝
  前途无量
       美倩”

  就这样,美倩结束了她的挣扎,就这样使内森沉默了好几个月。他拎着行囊回到东海,大度山美丽的春景也在他心目中黯淡下去了!潮涌而来的新生,永远是大自然的宠儿,他们引吭高歌,在碧色的草原上打滚,他们结伴郊游,到梦谷去寻梦,把太多的笑声随处抛撒,像内森当初来东海时一样。

  人到将毕业的时辰,一切都不同了,一篇毕业论文写瘦了人,余下来的时间都用在功课上。一般说来,内森表面上仍很正常,既不悲伤,也不痛苦,只怀着一种失落了什么的情绪,常常低低的用唱机播放约翰·贝兹的歌曲,不胜迷惘的回忆着。

  他想过,美倩把他看得很清楚,他实在是那样的人,梦想太多,又缺乏决断和恒心,求学如此,为人如此,甚至在恋爱上也是如此。即使受了创伤,也全是自己招惹来的,怨不了别人。

  内森和美倩之间的疏淡,却被很多熟悉他们的师长和同学关心着;热心肠的小妹很同情内森,并且称赞他这种不夺人所爱的磊落态度;小翠鼓励内森忘掉这宗事情,笑着跟他说:

  “哈老哥,你不是说东海的女孩子有灵性的吗?为什么你心里只有一个人?旁的人难道就不值得你去追求?”

  “不要把我看得太高罢,小翠。”内森苦笑说:“像我这样没条理的人,就是头顶贴上廉价出售的标签,怕也没有女孩子来问津呢,我能去追谁?越是有灵性的女孩子,眼睛越像X光那样锐利,一下子就把我看透了!”

  “越是有灵性,越会喜欢你的特殊气质,很诗很诗的,你自己不觉得?”

  “而且是纯粹自由体,是罢?”他调侃的说。

  “对了,”小翠说:“同时又带点儿现代风。”

  “我告诉你罢,这种诗最不值钱——有灵性的女孩子是要吃饭的,我不是一张好饭票。”

  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有机会他就表现得很轻松。小妹常常来找他,说许多天真的傻话安慰他,很费心的逗引他开心,他对小妹虽然笑嘻嘻的,但小妹仍能从他皱起的眉毛上,看出他内心的空漠。

  “哈老哥,你算是得了女孩子缘,”老苏说:“小妹这女孩子,天真纯洁,又放空档,(即还没有对象)嘻嘻哈哈,个性蛮爽朗,配你最适合不过了。”

  “算了!”他叹口气说:“我要把这类的事,甩开一段时间,我不想再惹麻烦了。”

  “只怕你是口是心非罢?”

  “啊,不不不,”他急忙摆手说:“一朝挨蛇咬,十年怕草绳,……我绝对是心口如一,说了不再惹麻烦,就不再惹麻烦。”

  内森说的是真心话,寝室里的老苏和贺都看得出来,他有些存心的避免和小妹接近,他常常下山,恢复了当初他逛旧书摊的老习惯;再不然去卡门,把精神放在音乐里泡着,一泡就是一个晚上,有时话赶不上班车,便躺在台中公园里露宿,让被李白赞美过的月光覆盖他的梦境。

  很快的,又到相思树开花的时候了。

  毕业舞会订在毕业典礼前三天的晚上,由应届毕业同学自己筹划布置,并且在各处张贴出巨幅的海报,特别要求男同学先行邀妥舞伴,一同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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