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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这念头在内森的脑子里盘旋着,使他更渴切的希望约会美倩,他觉得他必须要弄清楚,美倩心眼儿里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她不是自暴自弃的人,对于人生,她该有她自己特殊的选择。

  大度山十一月的夜,寒冷又透明,唱机在室内轻轻回转着,窗外是一片虫声,唧唧的网织着些许深秋的凄凉。他彷佛站立在一面光亮的夜的圆镜当中,向许多不可理解的朦朦,伸出他思想的触须,他入睡时,仍然枕着满枕的虫声……

  二更天。正该是寻梦的时候。

  §十三

  卡门的灯光是一片柔和的梦蓝色。内森带着美倩,坐在二楼一角的老位子上,靠近花坛的小圆桌上新漆了一只荷叶边的玻璃金鱼,两尾小小的金蜡,亲密的、梦幻似的游着。音乐是另一种使人幻想的波浪。

  “我们要点一支大蜡烛。”内森对侍者说。

  “抱歉,我们没有预备蜡烛。”

  “蜡烛我们自备了,”内森说:“只要火柴。”

  “开庆生会吗?”侍者取了火柴来说:“切蛋糕的刀子我们倒有。”

  “今天是金鱼的生日。我们没有预备蛋糕。”

  听内森这样一打趣,侍者也笑起来了。

  “点上蜡烛欣赏这些鲜花也不错,”他说:“金鱼也很喜欢鲜花,我猜想。”

  “我们正有这个意思,——让你们的金鱼欣赏你们的鲜花。”内森说:“这样才够意思。”

  “来点儿什么音乐呢?”侍者说。

  “要温暖的曲子。我们不要冬天。”

  天气在室外够冷的,美倩穿着鹅黄色的马海毛衫,还有些瑟缩,蜡烛点燃起来,两人就笑得有些暖烘烘的了。上午内森接到本年第一张圣诞卡,眉珍寄来的,另有一只很小的礼物包,她送他一支西华四号金笔,一张吉祥如意的红叶。信是写在卡片上的,只有“我搬家了”四个字,信封上写着她芦洲的新地址。他收信时,美倩正好也去邮局取信,也收到眉珍寄来贺节的卡片,但今年陈没再寄礼物给美倩。他问明她下午只有一堂课,就约她出来了……“我想替眉珍买样礼物,不得不找你帮忙。”……美倩爽快的答应了。下山时天还早,他请美倩去先看一场电影,她说:“你不希望坐卡门吗?我们趁下午买妥礼物,早点去卡门罢!”……两人逛商店,美倩为眉珍选了一件奶油黄的马海毛衣,才花一百八十块钱,经济实用,算是一份很漂亮的圣诞礼物。

  “我还是替陈买枝笔罢,”她说:“虽然今年他没送我什么。”

  两人把礼物先寄掉才到卡门,一街的尖风使他们感到很冷。

  音乐确乎是温暖的,烛光也暖。一年前,他们在这里写过细碎的梦。内森一只手托着腮,怔怔的望着美倩,又移开视线,望着鱼缸里的那对金鱼,心里也不知道,自己怎会糊里胡涂的把美倩迫下山来的?为眉珍买礼物,好像 只是个借口,单独和她来卡门,谈谈自己的心事倒是真的,美倩心里又该怎样呢?

  眉珍送礼物来,对他的情感有着唤醒作用,到目前为止,他依然很难把握自己究竟爱不爱眉珍?对眉珍的情感是否只是友谊?他想到自己平日的心思,越来越不在眉珍身上了,未免感到疚愧,他仍时时珍惜着中学时代那段珍贵的情谊。

  咖啡送来了,他仍呆呆的坐着,反而让美倩替他加糖,她捏着茶匙问他说:

  “要甜一点?还是淡一点?”

  “对不起,”他这才哦了一声说:“淡一点就好。”

  “你在想些什么了?”她说。

  “这些花真美。”

  “是吗?——有些是塑料做的假花呢。”

  “这……这我倒没注意,我是粗枝大叶惯了的。”

  即使有些是塑料花,在烛光下看来也够美的,蜡烛的光晕摇曳着,花影相互迭映,几盆鲜艳的圣诞红和初放的野菊,更是绰约多姿。美倩在对面坐着,花坛上的盆花成了她的背景,烛光映在她微笑的白脸上,也像是一朵白花似的,闪耀着亲切的气息,她嘴角那颗深幽的酒涡,在微笑中是一圈迷人的黑。

  “谈谈眉珍罢,”她说:“我知道你是在想念她了,是不是?”

  “从何谈起呢?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我是说你们从前……你并没跟我详细谈过。”她认真的说:“哈老哥,我们相处这么多日子了,我要劝你,像眉珍那么聪慧,又和你一样有文学天份的女孩子,正是你理想对象,你难道不觉得吗?”

  “我们相处很投缘是真的,可是我从没朝这方面想过,纯粹是朋友,志同道合的朋友。”

  美倩摇摇头说:

  “你错了,你应该珍惜这个缘。一个人在一生里面,能遇上几次缘?你没朝这方面想,眉珍怎样想?你知不知道?难道让她一直默默的等下去?让她先对你开口?”

  “我并没有表示过什么,一点都没表示过。”内森说:“当初,实际上就是想到的话,也没有机会。现在,一切又都彷佛太远了,彼此一年难得有几封信,也不过是简短的,公式性的问候,也许她早已有了相知的好友了,我很怕卷进漩涡里去。”

  “你觉得爱情是陷入的漩涡?”

  内森望着美倩,他深深凝注的眼神,一直能望进美倩瞳仁的黑里去,他说:

  “有时候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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