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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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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大娃娃说:“就这样闷坐一个多钟头,小翠忍不住开口问说:‘老高,你约我出来干什么?’老高说:‘不为什么,只是晒晒太阳。’小翠说:‘你认为晒太阳很有意思,是不是?’老高笑说:‘当然有意义,水仙花是适合晒太阳的。’小翠嘟着嘴说:‘还好意思讲呢,一个夏天晒过来,水仙花怕早变成黑玫瑰了!’老高说:‘翠条鱼变成黑泥鳅一样很有诗意的,不信你去问问叶珊。’小翠说:‘女孩子变黑了,多难看。’老高说:‘现在最流行健康美。’小翠说:‘我是例外,——我怕晒太阳。’老高说:‘那你为什么说你毕了业要去巴西?——南美洲的太阳比这里厉害得多,你更得练习练习。’……两个人就这样的吵起来了。” “很够‘东海’!”内森说:“你不知道,大娃娃,你不知道这种样的恋爱多有创意,这足够说明,东海学生连闹恋爱都别具风格。” “天哪,这也是恋爱,……小翠回来,气得闹胃疼,她骂老高是瘟生呢。” “罪过罪过,”内森说:“其实老高一点儿也不瘟,他谈的是形而上的恋爱,——乌龟型的,只是小翠不懂得欣赏罢了。” “何止是小翠不懂得欣赏?”大娃娃说:“连我这冷眼旁观的,也未必欣赏得了,依我看,他们两个,很快就会吹了。——小翠是人,不是一块透明的水晶图章。” 大娃娃这样的几句无心话,却使内森想起远在台北的眉珍来。真的,时间会使那些逐渐远去的记忆蒙上一层尘雾,逐渐淡漠,逐渐朦胧,人在忙碌当中,很少去回首擦拭了。 自己对待眉珍,也许比老高对待小翠更淡得多,纯然是由于志趣相投所产生的友谊来维系的。如今,虽然在思想的时辰,觉得两人并没如何的疏远,但在事实上,已经自然而然的疏了,远了!…………这几乎变成没有办法的事情。眉珍生活在她的生活环境里,那环境是他不熟悉的,而大度山的环境,又是眉珍不能进入的,这不光是悲哀嗟叹和其它什么所能解决的事,——在不同的人生战场上,他和她分开,形成了各别的战斗。 几个月来,眉珍的来信逐渐稀少了,也简短到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字,像“你还好罢”、“最近忙罢”之类的平常问候语。他回信更少些,总用心里乱乱的来原宥自己,并且推说:下一封信应该写得长些,总是一直的“应该”下去。 这不正应上了美倩说过的话了吗? 大娃娃还在说些什么?内森呆呆的,被这种思绪捆缚着,再没有注意听下去,他很奇怪,在生活里,他经常遇上很多引发人去思想,但又想不通的事情。 “我大概早就是老高所说的那种乌龟了!……至少不是能跑能跳的白兔,我敢说。” 跟大娃娃分开后,他跟他自己说。 §九 经过一场火热的辩论之后,204室的四个家伙,都同意他们对于恋爱这方面,应该做一只缓缓爬行的乌龟,连老苏也不例外。 “老高万年永寿!”老苏说:“这真是他的一项伟大哲学,完全从现实里提炼出来的。无怪此学一行,男生都争着做龟,咱们的寝室,将要变成乌龟洞啦!” “我们对这民族、这社会有责任。”老高摆出演讲家的姿态说:“因此我们只能浅尝一点儿恋爱的滋味,意思意思,千万不能认真的拜倒在石榴裙下,人一变成现实生活的奴隶,不完蛋者几稀?……我并非贬低恋爱的价值,而是着眼于恋爱之后,跟着来的那一大串麻烦问题。这些问题,在在都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能应付得了的,除非他向现实投降,改变初衷。” “穆罕默德允许男人娶妻四个,咱们的老高却要我们做‘入世’的和尚。”老苏笑得在床上打起滚来说:“我也许只能做你的短期信徒啦。” “为什么要短期?”老高说。 “因为我没有你那样的‘瘟’功,跟小翠在一起,约会这么多次了,连她的小指头都不敢碰一碰。” “那你自己如何?”内森说:“我的意思是,你猛到什么程度?” “嘿,头一次约会,我就砸了一盏灯。”老苏说:“不过你们放心,我谈而不娶,当然也就不会产生老高所担心的那些麻烦问题了。” “砸灯?砸什么灯?” “路灯,还有什么灯。”老苏说:“要不然,我那喷火的动作简直猛到有伤风化的程度了!不必抗议,砸灯只是形容,实际上,我只是把灯泡旋松到不亮的程度,用黑夜来增加点儿恋爱情调。” 内森知道,在夕阳大道的那一端,是东大的情人们的天地,在那里,天上的星光和月光很适宜。方座型的路灯未免显得太亮了一点,老校工常在抱怨,说那边的路灯常常出毛病,说低矮的方座型的路灯太不实际,要是改成高杆式的路灯就好了。 “好,你哪还是信徒?你应该算是叛徒啦!”内森说:“砸了灯动作,算是腰带以上吗?” “我是取法乎上,仅得乎中。”老苏说:“我是读书不忘工作,工作不忘恋爱,恋爱不忘不结婚,这种连环性,不是正合乎老高哲学的精神?” 正因为四个人在玩笑戏谑之余,都能认真的、严肃的体认到一群年轻的生命在民族中应该负担的责任,所以无论对课业对工作,他们都有一股巨大的热忱,他们不再是又嫩又脆的新生了。 内森的杂志办得有声有色,大肚山人的方块文章,自夸能气死“方社”的几杆名笔。204室的四怪各逞威风,把学校举办的社会调查,建设成果的参观心得,工作营的推行计划都做得很扎实,尤其是把以胖子老王为首的吃食店说服了,又帮助他们整理环境,是一项最为丰硕的成果。老苏称其为:添煤炭。——好让他们这些以火车头自命的家伙继续猛干下去。 天气燠热了,内森接到眉珍寄来的一封信和一个小小的礼物包,他才想到他自己的生日。眉珍很久没有信来,难得她还能记得自己的生日。内森手里握着信笺,有一层欢喜,却也有一层淡淡的感伤。眉珍来信仍然是那样的简短,措词也带着些客气和疏淡的意味,她不再像早先那样,在长达数页的信里和他谈社会,谈文学,谈青年心性,告诉他许多生活上感情上的细节,……这完全不能怪她,她的工作一定非常的忙碌,在社会上,一定接触了不少的人,也许她已经有了更相知更投契的朋友了! 无论如何,她总在自己生日的前夕,把一份遥远的关心投给了自己,这已够使人珍惜的了。 他拆开礼物包,里面有一只小小的木匣子,匣里装着一对小木偶人儿,一男一女,可能里面装着磁铁,使他和她总是很亲密的依偎在一起,你刚把他们分开,他们又吸拢了,这真是别致的小礼物呢。 礼拜天,整个寝室走得空空的,只有内森一个人坐在窗前,反复的玩着他的生日礼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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