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中原 > 啼明鸟 | 上页 下页 | |
一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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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为了要看这两本书,只好自己去买罢。内森刚跑下楼,侍者以为他要走了,把账单递了过来,他懒得跟对方费唇舌,丢下四块钱就走,侍者却把他那杯没喝完的红茶给收走了。 内森跑了好几条街,才把蜡烛买着,重新跑回“卡门”的二楼,一推开门,就碰见那位侍者,那侍者把他望了又望,笑着说: “先生,我以为你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内森一看,自己的那张台子被别人占了,那杯没能“物尽其用”的冰红茶也不见了,就皱眉说: “我请你去买蜡烛,你不愿去买,害得我跑了好几条街,不能回来!——我是要看书,嫌灯光太黯了呀!” 侍者一看情形不对,便堆下笑脸说: “可以,可以,当然欢迎,不过,请这边坐罢,……我原以为您会账走了,所以收了茶,那台子已经被那位小姐坐了。” “好罢,”内森抹着汗说:“我输给你了!” “哈老哥,你不过来?”原先他坐过的地方,一个女孩这样的招呼着他,他这才看见,她原是那挺秀气的、介绍他到卡门来的女同学。 “呵哈,原来是你?……我刚刚来的时候,怎么没见得着?”内森坐过去说。 “你急匆匆的挟著书,东张西望的像找什么,一会跑来,一会又跑走,我在楼下跟你打招呼,你连理都不理,”女孩说:“我以为你不认识了呢!——你吃点儿什么?红茶?还是咖啡?” “冰,冰开水一杯。” 他知道,不单是在“卡门”,在任何咖啡室里,冰开水都是免费供应的,至少至少,他要多喝几杯冰开水,以弥补那半杯红茶的损失。 “你带蜡烛来干什么?哈老哥。”女孩说。 “原打算点上它读书的,没想到会碰着你。”内森说:“一个人看书,我所欲也,两个人聊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宁舍看书而取聊天可也!” “哈,那你蜡烛不是白买了?” “不,把它卖给‘卡门’的夜晚罢,聊天更需情调,我们还算是对着盆景和热带鱼,开一场烛光晚会罢!……今晚上,我们算是正式认识,也许……不,我倒真希望许多许多年后,我们还能怀念起今夜点在‘卡门’的烛光!” “你是在念诗?” “不,我是在念我自己创作的台词。” 他向侍者要了火柴,把那支蜡烛点燃起来,立在一只玻璃的烟灰缸上。 “可是,哈老哥,你的记性实在不太好,”女孩子调侃的说:“你当真不记得,最早我们是在哪儿见过面了吗?你想想?” “在校车上。”内森朝空眨眨眼,肯定的说:“最先,我认识了你的鼻子,然后,又认识了你的眼睛和头发!如果我说:你的鼻子很希腊,也许就没人挑剔的了!” “你的头发很野草,同样没有可挑剔的,”女孩说:“只是你的记性不好,连梦谷的那场跳舞会都忘光了!” “你在那儿吗?那是我们系里的迎新会呢!” “我是被拉去当示范的。”她说:“我读中文系,却也是士风舞社的负责人之一,也许我们该怀念的,是梦谷的那堆野火。” 内森哦了一声,他突然的想起她来,她踏着熟练的舞步,细碎又轻盈,她优美的舞姿,像一只绕火飞旋的燕子,她的背影,很像眉珍的。今夜,烛光映照着这女孩青春娇媚的脸,却照不着眉珍伏案弯腰的脊背了。烛光摇曳着,连小小的热带鱼也懂得游向光亮,如许沉重的生活的背负,会不会使眉珍过早的凋谢在那片都市的尘雾里呢?虽然她够野性,也够坚强,但从年龄上看,她仍该算是一个还没完全成熟的孩子,她该拥有青春期的一切快乐和一切梦想…… “你在想什么?哈老哥。” “音乐。我在听。”他说。 音乐变换着,也像翻书一样的翻过了门德尔森、巴哈、莫扎特,如今临着的,是色拉沙特的“流浪者之歌”,激起他情绪上的久久难以平复的波澜。那带着中东风味的曲子,低沉黯哑的赓绩着,轮复着,好像在印度恒河边,跟随着摆渡船舷起伏的波浪,又好像绊着撒哈拉大漠里的砂石,把被铃声催眠了的骆驼的焦灼、干渴和长途的寂寞都刺醒了。被命运左右了的岁月,就该是那样寂寞,那样难熬罢? 唉,眉珍,我们的记忆里,只有暴雨,没有火光。你不是愿意接受廉价同情和怜悯的人,但总该接受友谊的祝福罢?你这样的遭遇,不仅是怨什桨,恨什么就能解决得了的,以你那样的才华竟委屈为校对,而那些写书快过打字的机械写匠,一本书就能够买下一座高楼,这责任并不在你,过错也不在你,让社会睁开眼去自省罢! “嗳,先生,”侍者的声音把他的沉思给打断了:“这字条,是刚才那小姐留给你的。” “哦?”内森这才发觉,他对面的那个女孩子,不如在什么时候,已悄悄的走了。 他打开那张字条,上面写着—— “留给哈老哥: 看书诚可贵,聊天价更高,若为音乐计,两者皆可抛!附记:女生宿舍十一点关门,今晚不巧,——我穿的是全高跟,(很不适合墙的鞋子。)再见。 美倩留” “卡门什么时候打烊?”他问侍者说。 “十点半。” 内森看看腕表,九点正,离开打烊还有一个半小时,这位美倩怕也跟大娃娃一样的误会我冷落人的了!管她们怎么想去,益发多得罪几位,再到女生宿舍门口,吹口哨道歉就是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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