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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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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不成,”小翠说:“我根本不会,只……只有喝汽水的能耐。我看,还是大娃娃姐姐来罢。” “好,”大娃娃说:“你们两人抬杠不算,连吟诗也都带点火药味,各自标榜,我呢,只好权充鲁仲连,替你们调解调解算了……‘文学也是学,哲学也是学,各学各的学,何必穷饶舌?’……小翠,该你了!” “等一会。”小翠打开书夹,背过脸在写着什么。 大娃娃趁这时问内森说: “这个周末,你准不准备下山?” “逛旧书摊。”内森说:“你呢?” “买东西,顺便想看一场电影。”大娃娃说:“哲学家去不去?台中不比台北,——学生一律半票。” “没那劲儿,我只想躺在我那只安乐椅上,摇一摇,抽几支烟,看半本没看完的书。” 付账的时候,福利社的女孩说: “瓶子打碎,杯子也碰缺啦,瓶子一块,杯子六块,一共要加七块钱。” “我的老天,我得承认老高这种哲学家真够厉害了!”内森叫起来说:“我请客,他破坏,我花冤枉钱,他笑痛肚子,这就是他的哲学?……我是穷老鼠呀!” 小翠撕了一张纸条塞在大娃娃的手里,一路笑跑了,两人问大娃娃她写的是什么?大娃娃打开已经揉绉的纸团儿一看,原来也是一首打油诗,就念说: “两个王老五,抬杠充老虎;仔细看一看,还是小老鼠!” “唉,想不到小蝴蝶也幽了我们一默。”内森说。 大娃娃领头大笑,一直笑到林荫的那一头;这是年轻人在课余时刻的生活方式,严肃的争论和一种近乎放肆的松快,恒使他们的自觉生命充满了蓬勃的朝气,“飞一飞,撞一撞,”几乎成了好些人的口头禅了。实在的,没有谁自以为是权威,没有谁急于过早肯定什么,他们 只有赤裸裸的展放,活生生的汲取。 这样,大度山很快就显得狭隘了。 内森的心里有着初长的虎牙,又野又锐,他渴望着周末,好让他啃一啃山下的那座文化城市。 早在高中时代,黎内森就孕有掌握并且处理自己生活的欲望,他对这方面所需要的,是全部的自由。比如在乐意节省的时候尽量节省,必要开支的时候尽量开支,他觉得计算金钱,不在于它的数量,而在于花费或是节省它的意义,——这意义只有经由自己,才能判断出来。就拿穿衣来说罢,自己并不觉得牛仔裤、BB裤、花衬衫有什么时髦,也不觉得烫得笔挺的校服能加几许学问?假日里,自己总爱穿铁灰色的长裤和灰蓝色的衬衫,——属于自己的生活,选择和爱好是不该由第三者批评和干预的,当然也没有必要对谁去说出一番理由来。 即使衣服旧一点,甚至有些褪色呢,也不要紧,只要洗得干净,穿在身上觉得舒服轻便就成,为什么一个年轻人要被社会古老的习俗和新兴的时尚锁禁着呢? 这完全是个人的生活啊! 今天,社会上有若干成年人,总有意无意的用他们成人世界中若干已经凝固的观念,把年轻一代的思想、行为,甚至生活细节拘压着,希望把下一代琢成与他们相同的生命模式,续式有了,但活力却丧失了,对于整个民族来说,究竟是一种获得呢?还是一种损失呢?……当然,这是深广的大问题,内森并不急于去寻求解答。也许适度的,感觉上的拘压,是一种均匀的制衡力量,对年轻人是有益的,至少可以使他们自省自察,或把它当成锻炼,可是,对于个人生活的自由界限,他是亟力企望保有的……爱听什么样的音乐,爱读什么人的作品,爱作什么样的郊野活动,爱梳什么样的发型,爱看什么样的影片,年轻人一样应该保有他们选择的权利! 成年人在干预或指摘年轻人生活之前,应该先干预或指摘当前的社会。但凡一个健全洁白的社会,决染不出灰、黄、黑色的责年习性来的,把一切都移压到年轻人的头上,那就是“舍本逐末”了。何况内森自己的生活,是自己足以能够掌握的呢! “决定下山就下山!”他跟自己说:“找一家有古典音乐的咖啡室,泡着,看书去。” “看书什么地方不能看?非得挤沙丁鱼似的挤校车?”老高又在那儿穷挑剔了。 “感觉不同。”内森说:“老贺,老苏,你们谁有志一同?” “我得练网球。”贺良唐说:“早已约定了的。” “我是登高望远——看密斯。”老苏说:“女孩与大度山,相得益彰,风景衬托了她们,她们也点活了风景,我来它一个人物景物化,看多了,去心火的。” “拿女孩当风景来看,你算是大煞风景。”内森说:“看而不娶,非礼也!有机而不谈爱,傻蛋也!——这是本大肚山人的名言,你在捏脚丫的时候,不妨多参悟参悟,吾神去也。” 逢着这样晴朗的周末,学校里大部份同学都要下山跑跑。有的是吃腻了胖子老王的牛肉面,进城换换口味,有的是去采购日用品,顺便看场电影,有的是耐不得大度山的清静,要到软尘十丈的街头上去逛逛,所以班次很少的校车总是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内森知道这一点,可又不愿花钱买票,去坐公路局的客车,他宁愿不吃晚饭,搭三点多钟的车子下山,省下票钱,到台中去吃面包,因为逛旧书摊买书,必须要在白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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