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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当麻绳勒住黄胡子的手腕时,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响着:一切都完了!

  卷州劫县的恶魔黄胡子,竟会在老朱集这种地方轻易的落网,连县署的人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事实不容怀疑,老朱集特别为这个要犯,打造了一个坚实的大木笼子,把黄胡子囚在里面,放在徐子香宅院外的走廊底下,让当地民众瞧看。去看热闹的,不止是老朱集的街坊人等,连附近乡镇的人,也纷纷涌聚过来,带着一种又憎恶又好奇的心,想看看这个嗜吃人心的盗魁究竟是怎样一副嘴脸?有些人看了以后很觉失望,因为黄胡子并不如一般人想象的,是什么样三头六臂的人物,除了那一把横飞的胡子,他跟一般大块头的汉子并没两样,他双手交叉,环抱着他自己的胳膊,把铜盆帽的帽沿扯得低低的,好像不愿意把他的面目示人。他那支在传说中百发百中的匣枪,他那只钉着七粒银钉的马鞍,也都摆在长案供人观赏,如今他们来看黄胡子,好像看一场猴子把戏。

  “奇怪,黄胡子神气了这许多年,怎么会栽在老朱集的呢?”有人困惑的说。

  “听说是栽在灌河口的杜云山手上?”有人说:“杜云山是练武的,赤手空拳就把黄胡子给制住了!”

  能一举制住悍盗黄胡子的杜云山,在传说中又被夸张得离了谱,变成神话般的英雄人物了。

  徐子香把这个英雄人物介绍给街坊上认识,大伙儿不禁有些失望,因为杜云山的身材和相貌,看上去极为平常,彷佛不如黄胡子远甚,谁也不敢相信黄胡子真的栽在他手里。

  “人可不能光看外表。”徐子香过后说:“人家杜兄是个练家,不炫于外的,当初他找来要帮忙捉拿黄胡子,当时我也没以为他真有这种能耐,……传说总不是十分可靠的,一般人把黄胡子形容成不得了的人物,遇上硬扎的对手,照样把他一举成擒,这是很平常的事情。”

  “黄胡子要押解到县署去吗?”有人问说。

  “已经托蔡分队长派人报到县署去了。”徐子香说:“目前黄胡子虽已成擒,但他的余党还在,这里去县署路途较远,恐怕押送途中发生意外,这都得县署决定了!”

  老朱集管事的人为此集会过,大家都觉得押送这样紧要的人犯,不是一宗轻松的差事,万一路上出了岔儿,让人给劫走,那麻烦可就大了!目前把他看守在镇上,等候县署决定,该是最稳妥的方法。

  去县署报事的人,没几天就骑着快马回来了,因为众多苦主告状,都有真凭实据,黄胡子早就布告裁定:由乡区捉着就地正法,但县署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差了人下来审问取供,让黄胡子亲自在供状上画押,然后监决。当然,县署同意了杜云山的请求,特请他担任行刑,算是酬答他协力擒凶的功劳。

  ***

  黄胡子被处决的地点,定在镇市中间关帝庙前的空场子上,那天一清早,人群就把空场子挤得水泄不通,北地许多苦主,大老远的跑来,咬牙切齿,发狠要活咬黄胡子的肉,因为那些苦主家人,都曾被黄胡子挖了心下酒的。天到近午时刻,人人诅恨的黄胡子被推送到刑场上来了,他的上身被剥得精光,只着一条单裤,乡丁把他捆在一根粗大的断魂桥上,四周由乡丁马队,层层布岗,不让闲杂人等接近,一副如临大敌的气势。紧接着,在徐子香叔侄俩的陪同下,监决官出现了,他仍然和早年处决囚犯一样,验明正身,朱笔点卯,然后着人把杜云山给请了出来。

  杜云山是空着手出现的,根本没有带刀,更没携带长短枪支,大伙儿觉得奇怪,便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他究竟怎样行刑呢?”

  这时候,杜云山说话:

  “诸位乡亲长辈,想必知道我那兄弟杜云亮,就是被黄胡子这厮摘了心下酒的,我要为报私仇,早在前几天跟黄胡子动手就报了,县署里原也行过公文张过布告,遇着黄胡子,生擒格杀,生死不论,但我没那么做,我要捉住他交官发落,如今正式行刑,有监决官在场,我只是奉王法行事。不过,黄胡子作恶多端,这些年挖心剖腹不知害了多少人命,一刀就处决了他,未免太便宜了,我想问问他自己,他该怎样死法?”

  “姓杜的,你也甭消遣老子了!”黄胡子翻着眼,在断魂桥上开口了:“我嗜吃人心不错,如今落在你手上,你爱怎样就怎样,剖也好、挖也好,悉听尊使,何必问我呢?”

  “挖和剖似乎都不妥当!”杜云山说:“四乡百姓,只知道你爱挖人的心肝下酒,都没见怎么挖法,我看,你既爱吃人心,何不尝尝你自己心肝的味道?”。

  “行!”黄胡子惨惨的纵声嚎笑起来:“不过,姓杜的,等你摘了我的心,我还能活着品尝是什么味道吗?我就是愿意,只怕你也没有那种能耐罢!”

  两人彷佛在谈一笔交易似的,彼此在讨价还价,但行刑的气氛已经跟着惨怖起来,乡野上的人,都曾见过处决盗匪,有枪决的,有砍头的,更有用锄头锄的,但极少见到挖心剖腹的,其中也有一两个人见过,说挖心多半使用攮子,在人左胸第四五道横肋之间,先划上一刀,然后,背曲起犯人的左臂,尽力上抬,猛朝他后心拍上一掌,他的心肝便会从创洞间迸突而出,这时候,另外有人用一方黑布把它覆住,朝外一摘,便摘出来了……但杜云山手上并没有握攮子,不知他会使用什么方法?

  大伙儿都在屏息等待着。

  “好罢,大胡子,”杜云山缓缓的朝那悍盗走过去,举起他钩曲的手指来说:“今天,我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许多苦主的面,显显天道好还,——你当初怎样待人的,就让人怎样待你!”

  说着,他闪电般的出手,探出五指,朝黄胡子多肉的左胸抓过去,人们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一颗血淋淋的冒着热气的心,业已衔在两眼大睁着的黄胡子的嘴里了,黄胡子确实认真的一口咬住他自己的心,至于滋味究竟如何?怕只有他自己明白啦!

  杜云山干完这事之后,便离开老朱集,没有人再见过他,也没再听过他的消息,有些人对黄胡子这样处决法颇不以为然,认为太残忍了一点,有些人认为原始和野蛮仍是看对什么事和什么人的,像黄胡子这种嗜吃人心的人物,让他最后尝尝他自己的心肝,并不为过,这种争辩,常在茶楼酒肆里听到,我童年时,亲耳听说这事,也久久困惑着,不知是前者有理?还是后者有理?但我总祈求着:哪一天,世上不再出现黄胡子那种人,这一类的争辩就没有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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