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中原　>　流星雨　|　上页　下页

二〇

而水手们仍在忙碌着，脚步蹬蹬的敲响船板；绳索拖动声，卸船帆的呼吼，浪涛在甲板中流泻的声音，在同时交响着。在风暴里的船只，简直就是拚命保命，风暴初初来到，业已变成这样，谁知入夜后又将是怎样的光景？……没有人说什么话，大燧在浑浑噩噩的想着。 　　这样经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风鼓足了劲，猛烈的掀浪，船帆业已全卸，全靠着掌舵，使船首对准风向，艰难的挣扎着。海水从舱盖的缝隙间，不断的倾泼下来，每个人身上都溅湿了。 　　“按理说，夏季不常有这种风暴的！”王铜说：“海上变化最大的季节，该在秋季，这回出航，真是不巧。好在长寿伯是经验足，稳得住，换旁人，更不知怎样才能应付得了！” 　　“有经验也不成啊！”大燧担心起来：“他究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若没有得力的人替换他，让他有时间歇息，只怕也没法子久撑，……谁知这场风暴几时才能过去，这一夜，就够长的了！” 　　风和浪涛的巨声，把天和地都笼盖着，舱里的八九个人，有一多半都发晕瘫痪在那里，不能动弹，连身体还算壮实的二燧，也因不习惯海上激烈的颠簸，变得脸色苍白，把牙关紧咬着撑持。 　　尽管船上的货物和舱面的物件，都曾用绳索固定了，但当巨浪击来时，有些对象松散了，乱滚着，撞击着，甚至被冲落到海里去，在舱壁外面，沿着甲板，有一只木桶在前后滚辗着，船上的水手呼叫着，想捕捉那只危险的木桶，在波浪的摇晃中，它已经变成随时能噬人的活物，尽管水手们异常小心，那木桶还是击中了一个人，使他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摔落到海心去了。 　　“这不成，我们非要出去帮忙不可！”王铜说：“船上的人手不够，总要有人帮手才行，不能因着有危险，我们就缩在舱里不动。” 　　“对！”陈山说：“人说同船同命，这正是有难同当的时刻，凡是还能站得起来的人，就该出去帮忙。” 　　“不过，出舱千万要当心，”王铜交代着：“这种风暴，舱面上浪涛汹涌，站不住脚，我们得用一根长索，拴在腰上，彼此串连着，这样，才不容易被卷下海去，恁是谁，一个人单独出舱，总是靠不住的。” 　　照着王铜的话，一共还有五个能动的人，用长索拴在腰上，互相连结着，抓开舱盖爬了出去。大燧走在最后面，他一出舱门，箭镞般的急雨就激射到他的脸上来，算时分，也不过午后，但眼前的光景，就像天已入暮一样，暴雨锁住人眼，远近白茫茫的一片，云层和雨雾混融，分不清何处是云？何处是雾？风势劲猛，像利斧般的直劈着船桅，发出尖厉的呼啸，撞向船头的巨浪，掀腾起几丈高的水花，从半空泻落下来，几乎使整个船身，在那一霎间都埋没在浪里，船上的水手们，浑身透湿，紧抓住船舷横木间张布的缆绳，让一阵阵涌上甲板的水浪冲激。陈长寿老爹，仍然在舵楼上掌着舵，他肩上斜套着皮索，皮索的一端，紧紧拴结在舵柄上面。 　　“还能撑得住罢？长寿伯？”陈山最先爬到舵楼边，大声的喊着。 　　“没问题”老船主说：“‘庆发号’是条新船，木质牢固，还禁得住这种大浪掀腾的，换是旁的老船，恐怕保不住，风势太猛了。” 　　“适才有人落海了？”王铜说。 　　“那是水手阿旺，我的侄子。”老船主说：“木桶打中了他的腰，……这种风浪，没办法救人，溺了海，只有认命，旁人想丢绳索，但找不到他的影子。” 　　“木桶呢？” 　　“重新拴住了。”老船主哑着嗓子：“你们最好还是回舱房去罢，上面险得很，风势若再转强，桅和帆篷只怕都保不住，它们一断落，舱面上就难免有伤亡。” 　　“至少暂时还不要紧。”王铜抬眼看看说：“我们只是想上来帮帮忙。” 　　“目前没有什么，恐怕夜晚舱底会积水，你们能打开底舱的舱板，帮着戽水就好了。”老船主说：“只要舱里不进水，船就很安稳，不会出事了。” 　　大燧听着，他不能不佩服老船主陈长寿的镇定，海这样无情的吞噬了他的侄子，他把一心的悲痛都吞咽下去，他的眼直视着随风涌来的大浪，船只迫于风势，倒着漂流，但他不断地拨动舵柄，时时使船头对着风，可见这时刻，他已不再牵挂旁的事，他心里只有保全这条船和全船的生命，……王铜对大燧说过，一般在风暴里挣扎的船只，如何使船的两舷不受风和浪的压迫，船身就不会失去平衡，使船首对着风浪，是免于船只翻覆的最好的方法，但那全得看掌舵人熟练的技巧和超常的耐力，吞咽悲痛实在是很难的。 　　在这种天昏地暗的风雨和波涛中，彷佛整个世界业已把这叶孤舟遗弃了，大燧蹲在舵楼边，心里透着凄惶的感觉，他沉沉的想到：在更古老的日子，也有各类扬帆的船只，像这样的飘洋过海，也遇过像这样，或且是更大的风暴，当时他们陷身怒海，惊凛和恐惧的心情是可以想见的，九死一生，逃得性命，算是得天之福，还不知有多少船只，翻覆的翻覆，沉没的沉没，使那些到海外来谋生的人，葬身鱼腹，一去不返……目前，这条船面临着同样的光景，这光景使他认识了海在暴怒时的面貌，他固然有些骇惧，但并不十分强烈，万一这条船沉没了又怎么样呢？葬身鱼腹，也要比死在头破血流的械斗里要好，白铜隘附近那种盲目的杀搏，该是世上最蠢的事情了！ 　　天色逐渐转黑了。他们反被长寿老爹逼回舱里来，王铜显出无可奈何的神情说：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