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中原 > 流星雨 | 上页 下页 | |
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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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史的发展纵线来看,垦拓期的不幸与不安,内外交煎的风雨,固然造成了不少的悲剧,使垦民们蒙受了若干的损失、伤害和痛苦,但这些风雨,同样也锤炼了他们,使他们更为强固,更为坚靱。这块由他们一手开发的土地,这块突出于大陆棚边缘,和中国内陆血肉相连的岛屿,在悠远岁月里,始终与他们厮守着。八十座卫星岛屿,环峙在它的周围,那些珊瑚礁和巉岩,穿着白色的浪花的长裙,在阳光和月色里,跳着金和银的舞蹈,海洋的脚步也就是历史的脚步,记载着他们的生活景况,记载着他们的欢欣与悲愁,荷兰、西班牙、英吉利和法兰西的战舰和兵船,都曾侵袭过这里,但那些野心的觊觎者,都曾被迎头痛击,在熊熊的焚舟烈火里海葬。 之后,东邻狼虎,挟迫颟顸昏聩的虏廷,把这座岛屿拱手让出,使岛上数百万民众,忍受了整整五十年的梦魇。历史的脉管,恒和人心相系相连着,岛上的民众,在纷乱和争执的表态下,仍然抱持着任何力量也斩不断的,国与族的情操,日据五十年间,抗暴事件风起云涌,他们曾以生命和热血,表明过这种坚定不移的情操。 时光是这样的浪涌着、推移着,当年的开疆辟土的人们,如今早已物化,或埋骨郊野,或归青山,成为他们手垦过的泥土的一部份了。但后代的人们跟着继起,显示了大生命的传递,这样的衍传着,综合起若干纷繁的事件,便谱成一阕可歌可泣的史诗,后世的人们,有时间从这些绵续的诗章里学习或是省悟,哪些是可歌赞的?哪些是可咏叹的?哪些会激发人的生命?哪些会使人憬悟昨非?没有什么样的生命,能脱离历史的背负,一个生命,在时空中站立,正如礁岩挺立在海上一样,时时会感受浪涛的冲击。从大生命的传承和延续看来,个体生命的逝去,并非殒灭,而是一种完成。 认真检视这岛屿开拓的过程,不难发现,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单纯的,初期垦民们全凭一股生命的毅力,以双手垦辟荒土,建造田园,自然带给人们的灾害总是有的,像台风、地震、海啸、山崩、洪水、咸雨、突变的季候……等等,都曾使垦民们损失了无数的生命和财物,同样的,自然也帮助他们依靠土地存活,阳光、雨水和温风,促使一切的稼禾与果木的成长,没有谁对自然产生仇恨与怨尤,只有从中学习,如何依据自然的法则,避过那些很难预测的灾患,而在人与人的关系上,那就异常的复杂纷繁了。 一般说来,初期的垦民也好,明郑的部曲也好,他们本身都带有极端浓烈的乡土习性和农民习性,在这方面,他们是宽和温厚的,懂得歌赞、懂得感恩,在岛屿发展的历程中,他们曾高举许多名字,供奉、祭祀,像开辟台地的国姓爷,像兴水利济民生的曹瑾,像舍生感化凶番、废除出草恶习的吴凤,甚至于行政极得民心的清廷官吏李勇、王百禄、沉葆桢……等等,都在他们纪念之中,代代传衍着,使那些先代的人,升入神格,这和内陆历史比映,实出之于同一传统脉源。而在这种优点之外,他们也有着暴烈、无知、血气腾涌的原始野性,视诸族与族的冤仇、愤恨,不断爆发的分类械斗,在发展史页上,一路洒着鲜明的血痕,几乎可以论定,这种原始性,实归诸于知识的贫弱、头脑的鲁钝,以致坠入清廷预设的陷阱之中,无力自拔。 但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历史的本身,是一面古老斑剥的铜镜,后世人无庸苛责,只有勤加拂拭,用以鉴今,使后世人多一分省悟罢了。民族是一片浩瀚无际的海洋,它容注万川万壑,融而为一,哪有什么闽粤?那有什么漳泉?交通、互市、长期的婚媾,早已使血缘归入民族,想从瀚海里舀出一勺淡水,那必然是世上的痴人。 炎炎的夏季里,繁密的星图在夜空中展布着,童稚期的孩子们,仰视星空,也会用甜嫩的嗓子,唱起那样的谣歌来: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 人会逝去,星也会陨落,逝去的人曾经活过,正如陨石在如雨飞坠之前,也曾吐芒闪烁,属于那繁密的星图,生命总是光辉的,像夏夜的流星一样,那长长的、拖曳的芒尾,几乎能照得出人们仰望的容颜。 那么,就暂时闭上眼,在诚恳的追思里回到往昔去罢,不必去查证史籍,史书里只有事件的经纬和脉络,文件也无法抄录下所有的碑记和墓铭,那种属于往昔时空的、真真幻幻的情境,只能归入荒杳的传言,一方面可替史家省却描摹的笔墨,一方面可使人在一种真实的背景上,闭目沉思,以感觉去遨游。 这将是另一种流星的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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