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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黑猴李三提起沈宏这个名字时,路客的两边太阳穴鼓动了一阵——他正是为这个来的。几年前,他去河北,铁葫芦那时在北道儿上闯荡,拉了沈宏的一个不成材的徒弟当二驾,沈宏知道了,手刃了那个徒弟,跟铁葫芦结下了梁子。铁葫芦向沈宏约斗,沈宏没理会他,照样经管他的武馆。

  等自己打北地回来,正逢着沈宏封棺。沈宏是被铁葫芦逼迫比武时一头撞杀了的,人全这样传说着。但沈宏是自己生平唯一的师友,据自己所知,他的拳术和武技,决不至于会败在一个盗魁的手里,他要开棺!

  开棺后,验出沈宏的伤痕不在前胸,却在后颈上,足可断定这不是堂堂的比斗凶杀,却是一场用心诡诈的暗中谋害。自己据此告官,铁葫芦却远遁河南,如今他啸聚千百人枪,官府拿他无可奈何了,但这事却耿耿的记在自己的心上。

  黑猴李三不知道对方默想些什么,犹自咧开厚厚的嘴唇笑说:

  “怎么?贺老哥,是不是俺的话说重了?害得你生怕掉了脑袋啦?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法儿,只要你老哥嘴巴紧些儿,不提那些闲是非就得啦!”

  “承教承教,”路客说:“若不得李三哥你的提醒,只怕俺这脑袋早晚保不住,砍在路边上,叫人当成烂瓜踢呢!”

  两人热呼呼的谈着说着,黑猴李三喝到第三碗时,说起话来,舌头就短了半截儿。

  路客说:

  “李三哥,你自夸海量的人,怎么半皮囊子酒还没喝了呢,就这么醉下来啦?”

  “醉?”黑猴李三哂笑说:“哪儿话?!再加一皮囊子也醉不倒俺,你老哥要是困倦了,你就回房先歇,俺一个人消停的喝。”

  “你怎么光顾着自家吃喝,不去喂你那只老马猴呢?”路客轻嘲说:“想必你跟它不是朋友?它可是你的摇钱树,能帮你捞钱的呀!”

  黑猴李三经对方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那只“马猴”来,打早上到黑夜,它业有一整天没吃东西啦,只在石山背生野火时,灌了它几口水,……万一把它给糟蹋死了,功亏一篑,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说到喂马猴,黑猴李三就为难起来……

  路客看在眼里,岔开话头说:

  “嗯,不好,俺这肚里有些古怪,想必是路上受了风寒,俺得去蹲蹲茅坑去了,你消停喝着罢!”

  说着,他就掖着长衫,穿过通道,转到屋后去了。

  黑猴李三原该趁着路客离座的时刻,去喂他那“马猴”的,但他转念一想,闹肚子的蹲坑,有得磨蹭呢,老子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先把这半皮囊好酒和桌面上的野味收拾进肚再讲!

  于是,他扯开颈间的扣子,大啖大喝起来。

  这时候,路客却越窗进入黑猴李三的寝房;寝房的壁洞里,也燃着一盏菜油灯,小小的灯发出微弱晕朦的黄光;那边的墙角上,放着那只装着马猴的木笼子,木笼四周是实板钉成的,样子很像囚笼,笼面开了个圆洞,圆洞上面,露出那只马猴的脑袋。

  他悄无声息的越窗进屋时,那只马猴看见了他,转过头盯着他瞧看。

  路客一眼瞧着那颗活动的猴子脑袋,不禁黯然的失望了!……那明明是一只活猴,哪里是安大户失踪了的爱子宝贝来着?还亏自己沉着,要是冒冒失失的动手,也许就冤屈了黑猴李三这个粗汉——他也许真是个走江湖耍猴戏的人。

  但当他再仔细一瞧,就瞧出破绽来了!

  原来那马猴的脑袋是个假的。也就是说,这黑猴李三用一种特殊硝制的方法,硝制成这么一个猴皮套儿,极薄极柔,看上去像是活猴一样。

  不用说,这猴皮套儿里面,就套着一个值大钱的童票——安宝贝那个孩子了。

  他蹑足走到木笼边,附着猴耳,低低的说:

  “宝贝,你甭骇怕,俺是受了你爹的托嘱,前来搭救你的,你懂吗?”

  那猴子两眼翻动着,竟然点了点头。

  路客又说:

  “等歇那个拐子进来喂你吃食,他取下你塞口棉花的时刻,你千万莫要叫喊,切切记着,俺到时候自有法子救你,俺去了!”

  说完话,他穿窗遁出去了。

  隔不上一会儿,门帘儿一掀,进来的正是黑猴李三,那李三看样子已有七分酒意了;红涂涂的脸,满布着血络的两眼,青筋暴凸的额角,带着些狰狞的笑容,以及那两排泛出油光的黄牙齿,在暗暗的灯下,看起来都够骇人的。他脚步踉跄的进了屋,额头差点儿撞在门框上,他手里捏着一撮碎肉片和窝窝头,来到木笼旁边,蹲下身,对着那“马猴”说:

  “宝贝,俺给些东西你吃,你可得乖些儿,不准哭喊出声。要是不听话,哼!俺会宰了你这小不点儿!”

  马猴也点了点头。

  黑猴李三做梦也不会想到,窗外的黑地里,正有一双眼睛盯视着他。

  他用极迅速的手法,从猴头的脑后把那套子解下,里面赫然显露出一个眉目清秀的男童的头来,他挖出那孩子的塞口棉花,替他揉捏了下巴,把吃食递过去,又转身取来盛水的竹筒说:

  “快吃,快吃!今夜权且委屈你一夜,赶明儿到了北荒山,见了咱们当家的,包你吃得饱,睡得暖,跟你在家时一样的安逸,只要你那老子他钱来,就会把你赎回寨子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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