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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当家的,您甭动火性。”一个留着圈儿胡子,人叫老孟的头目说:“咱们索性加一把劲,把安家的寨子给撕掉,这儿的事就了啦……安大户那个肉脑袋,不够咱们拎的。”

  “再说,盘在这种荒架子上,终久不是个办法。”凹脸膛,高条个儿,浑号人称大骚瓜的头目陶老七接碴儿说:“安家寨如今成了瓦罐里的螺丝,伸手就摸得着了,还跟他们泡蘑菇干啥?”

  “你们这些笨货,你们懂个屁?!”铁葫芦徐坤开口骂说:“安家寨子可不比石家寨子,要有你们说的那么容易,哪还用得你们穷噜苏?!”

  “咱们提到姓安的,心里就发痒痒!”老孟歪着脖子,在后颈的袄领上擦着,瞇起两眼说:“单讲那安大户家,前后就有九十九间屋,【北方俗传,民宅不能满百间,否则易起天火。 】骡马成群不消说,珍珠玛瑙也论把抓!……俺䞶了这多年的道儿,还没见过珠宝窖像啥样儿呢!”

  “当家的,俺的爷!”陶老七叫说:“您听讲了没有?您还在等啥?”

  “老子在等俺那个把弟!”铁葫芦说:“俺拿安家寨子,得先跟他计议计议,俺跟你们这些狗脑瓜子,计议不出个名堂来!——俺说,老三!”他叫着黑猴李三说:“你把这些杂碎领出去,甭在老子耳根上嗡嗡叫,吵得人耳根子不得清爽。”

  黑猴李三刚站起身子,就听外头有人报说:

  “当家的相好兄弟,小辫子张爷领着他的人到了!”

  “快跟俺去接一接!”铁葫芦跃下神台说:“甭它娘像些木头似的楞着!”

  二把头李三以下的那几个头目,都摸得着铁葫芦的性子,他跟谁都没像对待小辫儿张这么客气过,他们一拜三个兄弟,黑猴李三虽说当了二把头,铁葫芦从来也没像这样客气过,由此可见他这位拜弟,颇有些来头了。

  铁葫芦率着几个头目,刚到山神庙外,那边大石背后,几杆红缨枪尖业已引出六七个人来,为头的那个正是小辫儿张。

  这个小辫儿张约有卅来岁年纪,身材瘦小,白净的脸膛,眉目清秀,略带二分病容,一分脂粉气味,他身上穿着青蓝色的团花缎子长袍,灰鼠皮的里子,头上光油油的梳着一条长辫子,笔直的拖在脊背上,有个汉子跟着他,替他撮着一匹栗色马。再后面,高高矮矮的六七个,全都撮着马缰,有人把单刀挂在判官头上,有人把缨枪高高插在马鞍囊里,红毒毒的枪缨随风飘刮着。

  这群人里还有个乌帕包头,全身皂衣的女的,牵一匹黑白相间的花斑马,连铁葫芦也诧异着,看她年轻白净,颇有几分姿色,但从没会过她,不知她是在哪条道儿上走的?为啥要随着小辫儿张一道儿进山来?

  “喝,老兄弟,说了曹操曹操就到,你来的可真够快当,俺刚刚还在跟手底下几个哥儿们谈着你咧!”铁葫芦晃着肩膀,伸开双臂迎上去,打着哈哈说:“你这一来。俺的焦虑、烦恼,全都没有了!”

  “二哥你一到,那安家寨子,就算破了一半了!”黑猴李三跟上去说:“自家兄弟,俺可不是乱奉承。”

  “老三你说拐啦,”小辫儿张笑嘻嘻的拱了拱手说:“老大办不了的事,我一样办不了,既有急信召唤,我可不能不来一趟,尽力帮衬帮衬!……主意灵不灵,不久自见真章。”

  “你的主意,俺信得过。”铁葫芦说:“要不然,俺也不会差人过去,大老远的劳动你了!”他眼光落到那个穿皂衣的女人身上,转话问说:“这位是——?”

  “来来,我来引介引介。”小辫儿张转身招唤说:“这就是我一拜的大哥,外号人称铁葫芦的徐爷,这是吕香,吕大妹子,早几年跟着沙家班走过江湖,咱们在豫西白龙庙那一带盘桓过,这回在省城又碰上了,兄弟想着您这边要人手,就约她一道儿过来帮忙……她在河南有案子,跟兄弟一样,名字列上缉捕单,亡命在省城,开家膏子铺儿,手里也紧得很……”

  铁葫芦听出小辫儿张话里的意思,转动眼珠儿笑说:

  “那当然按规矩提成,事儿办妥了,也让这位吕大妹子落一笔大的。”

  近午时分的天色转得阴沉起来,没遮拦的尖风,猛荡着这座石棱棱的荒山,风头滑过那些石头,激起一阵阵啛呜的怪啸。云被风压得很低,那些奔马似的阴云,一块块的从峰头擦过,低得几乎能打着人脸。

  股匪们忙着把石块迭成搪风的矮墙,架上焦糊的梁木,再用抢劫来的被窝,自备的蓑衣遮成篷顶,边缘压一圈石块,使它成为一些因简就鄙的窝棚,在这些窝棚里,不时传出淫声秽语,和花票们断续的咽泣……

  “你们这些货,天生主贱,还装啥正经,皮不破,肉不绽,提起裤子就吃饭的事儿,也犯得着泪眼婆娑的怨地呼天?三天两日,家里来人把你们赎回家,咱们包你嫁出去,进门七个月就生儿子。”

  “跟响马刀客过日子,也不差,穿的是绫罗,使的是金银,总比窝在这僻角里过一生惬意得多了!”

  在护驾罗列的山神庙里,铁葫芦正用一些小石子摆出安家寨的地形地势来,一面跟小辫儿张说明他的意思:

  “现如今,各地混水都变清了,俺也不能横一辈子,……这安家寨的藏镪,要是能搜着,俺打算出省再到河南,有了这一票,餐风饮露的绿林勾当,俺不想再干了!……难就难在这寨墙高,他们人手枪炮又足,拿命去换那些不定能到手的金银,不合俺的算盘!”

  小辫儿张眨着眼,脑子里在转着主意。

  “老兄弟,你瞧清楚了,”铁葫芦一面摆着石子说:“安家寨子,单就寨口说,就它娘是个天险,这几丈高的石壁就是寨墙,墙面都是苔藓,直能滑倒苍蝇,中间的一线是寨门,前后有三道卡子,神仙也灌不进去。”

  “那其余的三面呢?”包黑帕的吕香说。

  “寨子座落在山顶上,虽说不高,可是够陡的。”黑猴李三勒起拳头比划说:“这正面虽险,还有一道岭脊连着,那三面,寨墙是依山垒建的,更是难攀,枪火刀矛甭说了,单打寨垛上朝下滚石头,就能把人砸成肉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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