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中原 > 路客与刀客 | 上页 下页 | |
四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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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二大爷说那个话,也是趁着酒后胆壮,说了吓唬那窝小鬼的,其实那时二大爷他已上六十的人了,连牙都老掉了几大颗,又在闹着牙疼病,连块鸡骨头都啃不动,哪还能吃得鬼?原想说了这个话,会吓退那窝小鬼,谁知这个吱牙鬼很够油条,吓不住他,一句话反顶了回来,二大爷就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了: ‘人就不能吃鬼?你说!’ ‘我看你不能,’吱牙鬼伸出长舌头,舐舐他朝上翻卷的门牙说:‘你是在心惊胆怕,偏在那儿说硬话,混充壳子罢了!’ 二大爷一听,暗叫一声不妙!哪来的这个吱牙鬼,这么精灵法儿,竟能隔着人的肚皮,猜着人心里的意思?!横直事到如今,怕也没有用了,说我硬着头皮,我就硬着头皮,猛吓唬到底罢! 当时也就把老脸抹下来,沉声说: ‘我不能吃鬼,还配称什么吃鬼爹爹?!——今儿大早,我空着肚子,还拿了两个小鬼当点心呢!’ ‘你……你二大爷吃的是什么鬼?’吱牙鬼也将信将疑的打了个哆嗦,朝后退了半步。 二大爷抹抹那撮七弯八拐的山羊胡子,拍拍肚皮,在驴背上呵呵的笑说: ‘我常年到头的吃鬼,哪还管它是什么鬼?今儿大早吃的那两个,是刚打油锅里炸得黄黄脆脆捞起来的,敢情是叫‘油炸鬼’罢!’ 几个小鬼一听,吓得吐舌头,吱牙鬼也换出一付丑怪无比的笑脸说: ‘我说,二大爷,您上年纪的人了,总该积些德,您吃鬼就吃鬼罢了,哪还兴上油锅炸着吃?炸得它们狼喊鬼叫的,亏您还能吃得下去?’ ‘没办法,’二大爷他说:‘我正闹牙疼,忌吃生冷,总要炸得香脆些儿,吃起来才有味道,也省得再使牙签儿剔牙了!’ 这窝小鬼窃窃的一计讥,今晚上算是倒了鬼霉,旁人不遇上,偏遇上这个神气活现的吃鬼爹爹,看样子,想硬打硬上的讨酒喝,是万万不成的了,也许这位吃鬼爹爹一动火,真会伸手拧住两个,胡乱塞在驴背囊里,回去下油锅,炸了好下酒。 硬的来不成,只好来软的罢,先用些甜言蜜语把二大爷他给哄住,横竖他三天两日的常打七里坟过路,只要先跟他套上交情,还愁日后喝不到酒? 这窝小鬼有了这番计议,就一个个放下笑脸,左一个二大爷长,右一个二大爷短,口口声声的争着奉承,吱牙鬼跟二大爷撮驴缰,一窝小鬼轮番的赶着驴,一直替二大爷护送出七里坟。 ‘嗯,看来你们都还不坏。’二大爷抹抹胡子说:‘我原想带两个回去炸炸下酒的,咳咳,如今有了这番交情,自又不同了!’ ‘实……实在的,二大爷,’一个斜眼小鬼说:‘您就是三个月没吃鬼,我劝您也甭在七里坟这一带动脑筋,实……实在的……二大爷,七里坟的鬼,不好吃。’ ‘嗯?’二大爷说:‘七里坟的鬼,为什么就不好吃?我倒要听听。’ ‘七里坟的鬼,身上都……都没一点儿油水,真个儿的,二大爷。’另一个歪鼻子小鬼说:‘您一煮,就化成一锅汤,一炸,只剩下几根啃不动的胡骨头了,您看我们这哥儿几个瘦成什么样儿,多看几眼,只怕您就倒了胃口了,哪还会想吃?’ 二大爷把那几个再瞧瞧,果真是瘦骨如柴不经吃,就点头说: ‘嗯,你们说话倒挺实在,可是我弄不懂,你们怎么弄成这种狼狈样儿的来?’ ‘年头不是年头了,二大爷,’吱牙鬼扮出苦兮兮的样子说:‘我们这些阴司不收,阳世不管的野鬼,平素哪有金银纸箔化用?早些年里,全靠过鬼节的时辰,抢几把纸钱。这如今,四乡的人头越来越稀少,自顾不暇了,哪还记惦到野鬼的头上?破瓦缸里的土地老爷都在勒裤带了,何况乎咱们这些游魂?’ ‘不要紧,’二大爷他就说:‘你们都叫什么名字?说给我记在心上,等我回去,烧些纸钱,唤你们按份儿领就是了。’ ‘那……那敢情好。’斜眼鬼说。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二大爷说。 ‘我姓韩,叫韩楚,’斜眼鬼说:‘也许是祖上缺德,掉在那边小河沟里,翘着屁股淹死的。’ ‘嗯,你是一只旱鼠,你这个缺德鬼,’二大爷他点头说:‘旱老鼠汆河,岂不是自找死吗?’二大爷又拔出小烟袋杆儿,指点着另一个歪鼻子鬼说: ‘你呢?’ ‘我姓书,叫书志。’歪鼻子鬼说。 ‘什么梳子拢子的?你又是怎么死的呢?’ ‘我……我死的可比他要壮烈点儿,二大爷。’歪鼻子鬼的那个鼻头儿在笑着的时候就显得更歪了,但总带点儿厚着脸皮的味道。 ‘他哪儿是什么壮烈?!’另一个小鬼喊说:‘您甭听他的鬼话,二大爷,他是骗你的。他……他是叫人捆起来,用柴火烧死的。’ ‘柴火烧死不壮烈,怎样死法才壮烈?!’歪鼻子鬼嚷嚷说:‘总比你这个王八叫钱担子压死的好!’ ‘你怎么取这个名字?’二大爷说:‘无怪乎你缩头缩脑的真有几分像是王八了。’ ‘啊……不不不,二大爷,’那缩头鬼说:‘我这王八可不是天生的王八,只因为我姓王,向这位黄大哥借过一双鞋穿,他们就这样的叫我。’ ‘你既是叫钱担子压死的,想必很有几文钱了?’二大爷说:‘死后怎会变成饿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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