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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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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那样阴湿;方砖地面布满了白色的霉斑,墙角的砖面也被严霜蚀落,形成横向的凹凸状的砖齿,屋顶横柱和门楣上,到处张挂起白蒙蒙的蛛网,在阵阵阴风里飘动着,不时黏着人的肩和脸。 更有一股鬼气的霉味,留在人的鼻孔里。 阴风在通道里吹刮着,人走在方砖地上,一步一个脚印子,霉苔厚得像撒上一层面粉。即使轻轻的落脚,鞋底下也会迸起空空洞洞的声音。 “大夯他当初住的木楼在哪边呀?么叔。” 我这么一开口说话,四面八方都有很怕人的回声撞过来,彷佛变成妖魔的声音了。 “嘘,”么叔靠近我,把指头捺在我的嘴唇上,示意我不要多讲话,然后从我手上接过马灯,悄悄的说:“你跟我走就是了!” 我们经过一进横屋,屋中有着一个用砖块围成的火盆,里面还有一堆没烧尽的木块和荆棘的老根,屋角放有些打散的面草捆儿,一张破席,一双破烂的窝鞋。(窝鞋,又称毛窝儿,用芦花或鸡毛制成,北方乡民用以御寒。) “么叔,我看不对劲,”我说:“这屋子好像有人来过不是?” “还不是那些猎鼬的,”么叔说:“他们带着火铳,到这里来烘火,聊天过夜。” “你怎么会知道是猎鼬的?” “我认得那双窝鞋,是东街周二瞎子穿的,他卖了一捆皮毛,有钱了,前几天才换了一双鸡毛窝鞋穿在脚上,我怎么不知道?!” “那么,木楼呢?木梯在那边呀?” “打这儿走,”么叔指着一扇门着的门说。 他动手去拔门闩儿,尖溜溜的一阵风几乎能吹透人的身体,马灯打了两个回旋才慢慢的稳住,黑影子犹在身后晃荡着。我犹疑的抬起眼,看见门楣上面,钉着一张黄裱纸的符咒,旁边是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此屋有凶鬼作祟,闲人请勿过此门。” “你见着了没有?么叔。” “汤小歪脖子写的,”么叔说:“人歪脖子,写的字也歪脖子,汤四娘那个老巫婆,想拿这事吓唬人,增她的名气,提她的身份,吓唬旁人行,却甭想吓唬住我!” 他晃移着灯笼,一手捺在手铳的铳把上,大踏步的走进去。木楼就在那条通道打弯的地方,么叔把马灯吊在窗棂的孔格里,让一圈儿昏黯的黄光遍映出室中的景象;楼梯是木制的,因为日久年深,梯面已经泛出灰白色,板缘留着明显的磨损的痕迹,梯缘的那道栏杆,从第七级起,仍留着断折的扶手,扶手下面的刻花支柱,一共断了三支。 “瞧罢,灵灵,”么叔指着说:“这就是大夯家的二闺女杜英跌倒的地方,梯面的黑斑,就是干了的血印。” 那真的是血印,从梯级上一路迤逦下来,虽然干了很久,变成黯红带褐的颜色,面上又黏了一层灰土,但和灰白色的梯面比映起来,仍然点滴分明。这血迹证实了一部份的传说,无论是否闹鬼,至少,这宅子里真的是发生过离奇的血案。 尽管我心里不断的嘀咕着:“不要骇怕,不要骇怕!” 但那可怖血斑在我的眼里旋转着、扩大着,使我脊背发寒,根根汗毛都竖立起来,早先那种英雄式的幻想和探险勇气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们还是走罢,么叔。”我颤颤的说:“也许鼬鼠已经钻进笼子里去啦。” “鬼话,哪有那么快法?!”么叔斜着眼望望我说:“你骇怕了,我知道。” “怕什么?”我嘴硬说:“这不是到鬼屋来过了吗?也没见有鬼来掐我。” “好罢,你只要不怕就成,我们来看这屋,——大夯死在床上的屋子。” 他摘下窗棂上的马灯一转身子,使我不得不抢前几步,赶快站到他前面光亮的地方。 大夯住的那间屋,正好在木楼楼梯下面一拐弯,推开虚掩的门,就是那间并不很大的卧房,一张木床仍然放置在那里,木床的床面和床缘,也都有大滩变黑的血印,更使人触目惊心。 么叔发现这卧房的另一面还有一道门,推开那道门,里面是一条很窄很长的,类似夹墙形式的暗巷子,里面堆放着好几只高高低低、大小不一的小口鼓肚坛子,还有一堆草草卷放的床褥……也都是染有血迹的。 若说大胆,还有谁比牛里牛气的么叔更大胆呢?他竟然敢把那卷被褥从暗巷里拖出来,重新铺展在那空床上,验一验上下的血斑是否吻合? “你想干什么呀?么叔。”我说。 “我要学学彭公,断一断这宗奇案。”他说:“你瞧,这是大夯生前睡的铺盖,没有错的……他手里搂着火铳,睡在这一头,脸朝里睡的。” “甭瞎说,”我叫说:“你也太神奇了,你怎知他脸朝里,还是脸朝外来?” “嗐,你瞧这染血的枕头面上,明明印着半个耳朵印儿,耳边朝外,他不是脸朝里吗?……我怀疑大夯的火铳为什么会发火?!” “敢情他是听着外头有什么动静了?”我说。 “不对。”么叔一口咬定的说:“人再胡涂,也不会胡涂到这样:人睡在床上,脑袋没离枕头,脸朝里,就不明不白的开了铳?!……他要真听见外头有动静,一定先翻过身来,眼朝外看,至少,他得坐起身来再开铳。” “这又有什么分别呢?” “啊,”么叔说:“分别可大了!他若坐起身开铳,一定是醒着,决不会把铳颠倒过来打他自己。好!就算他真的胡涂了罢,他中枪后也不会这样巧,恰好倒在枕头上,而且头东脚西,跟睡觉同一个位置。” “依你怎么说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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