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中原 > 狐变 | 上页 下页
一七


  “太黯啦!”周在前面说:“什么也看不见。”

  快爬到顶楼时,光线逐渐亮了些,能够看得见眼前的景物了,那光线是从齿形的堞口射进来的,苍黄微带青灰色,看在人眼里,充满怪异的味道。周首先爬到顶楼,坐在梯口张望着。

  “你看见什么没有?”潘站在梯子中间问说。

  “空空的。”周说:“你们上来罢。”

  三个都爬上顶楼,我举眼看去,顶楼像很久没人上来过的样子。地板上积满灰尘,略一碰触,就留下手印和脚印;屋梁上,悬挂着残破的蛛网;墙角边,堆放着两三只腌菜用的粗坛子;另一个角落上,迭着几只木箱子。周用鼻子四面闻嗅一阵说:

  “你们闻见没有?屋里的气味好怪。”

  “没人住,有霉呛味。”

  “不是,”潘说:“分明是骚臭味。嗯,还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难闻气味。”

  “你说有狐,狐在哪儿?”周冲着我说:“难道它们会躲在木箱和坛子里?”

  “狐仙是会变化的,”我说:“要是不会变化,怎能叫做狐仙啊!如今是大白天,它不会现形让咱们看见的,不是吗?”

  “瞎讲。”潘在一旁嘲笑说:“你实在是中毒太深,你这一套鬼话,都是跟谁学来的?”

  “我们来看看。”周说。

  他蹲下身,仔细扳弄那几口坛子,又朝坛口吹气,耳朵贴在坛外谛听,确定坛里面是空的。

  “要真的有狐,它们只能躲在这几只箱子里了。”他说。

  木箱外面,并没挂锁,周一面说着,一面就伸手掀开箱盖。这一掀,奇异的景象就显露出来在眼前了:那里面,整整齐齐的折着五色缤纷的小衣小裤,放置着小鞋小帽,帽子小得像剪成一半的蚕茧壳,鞋子小得刚好套进我们的手指头;箱子的另一边,有戏台上常看见的假发、假胡子、扑粉用的粉扑子,描眉画眼用的细炭枝、胭脂盒儿、一只古老的细瓷油碟儿,里面装有半碟菜仔油,一只盘得很精致的假髻饼儿,还泡在油里,当然,那只假髻饼儿很小,很小,像半边胡桃核儿一样;潘闻嗅到的怪气味,正是从这箱子里发出来的,那是散自衣裤上的骚味,散自小鞋小袜里的臭味,这两种气味虽然难闻,但还能忍受得住;只有那只浸泡在菜仔油里的小髻饼儿,散发出来的脑油味道,是世上最最难闻的,人一嗅着,就觉得头晕脑胀,胸口漾漾的,整个胃部朝上翻腾涌溢,好像反了胃,非呕吐不可。周靠木箱最近,手指捏着小髻饼,正玩弄着,忽然脸色大变,哇哇的呕吐起来,潘捏着鼻子朝后退,也呕出一口酸水说:

  “帮忙扶他一下,我们赶紧下楼罢。”

  我们来不及整理被打开翻乱的箱子,我和潘两个,赶紧扶着周下楼,周一面朝下爬,一面不断的凌空呕吐,一肚子的污秽,全吐在下面的潘的头上,下到二楼,周已经晕厥了。

  “这倒是怎么办?”潘着急说:“还有一层楼梯要下,他晕倒了,我们两个扛不动他。”

  “有办法了,”我灵机一动说:“我下去找绳子来,把绳子拴在他的脚脖子上,咱们把他身子倒转,头朝下,脚朝上,顺着楼梯,慢慢朝下放,等他头顶着地面,咱们两个再下去。”

  “看光景,也只有这样啦!”

  我下楼找来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潘用两端的绳头,分别拴紧周的两只脚脖子,我们把周倒着头推下梯面,两人拉着绳,一点一点的朝下放;谁知那根麻绳圜起来使用,长度不够,放到周的脑袋离地面一尺多的时候,绳就用尽了。

  “真糟!”我说:“绳子不够长。”

  “那只好把他再拉上来,另换一条绳子才行。”

  潘和我毕竟都还没成年,力气有限,把人顺着梯子放下去,勉强还能办得到,若想把一个人沿着梯子倒拽上来,那可真像老鼠窟里倒拔蛇,根本拔不动了。我们费尽力气朝上拽,梯子的横级都是粗糙的圆木段子,把周的衣裳都勾破了,他的脊骨和梯级摩擦得格格响,我们略松动,他却又滑落回原位去了。

  “不成啊!”我头上的汗珠都滚落到眼里,刺痛刺痛的,也分不出手来擦,自己也觉得两臂发抖,浑身的力气都已用尽了,便对潘喊说:“我撑不住啦!”

  “你咬住牙再撑啊!”潘喘息说:“你若一松手,他非跌破脑袋不可。”

  “这样撑着也不是办法,”我说:“咱们早晚都要松手的,不行,我……撑不住啦!”

  这可不是故意的,潘的力气也用尽了,我一松手,他也跟着一松手,喀的一声,周就一个倒栽葱,脑袋着地栽下去了。我们赶紧朝下爬,爬下去再看,一度晕厥的周,被这一跌给跌醒过来了。双手抱住脑袋,不断的搓揉,嘴里咈咈的叫痛,这一跌跌得不算轻,他脑袋肿起一个大疙瘩,嘴唇也擦肿起来,青一块紫一块的,朝前嘟噜着,活像人形容的猪八戒。

  “我恨死那狐狸精了!”他发狠说:“那个鬼髻饼,怎么会那么骚臭,吐得我好难受。”

  “我也难受。”潘说着,也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

  “这全是你们自己惹的麻烦。”我蹲在一边抱怨说:“史老汉说的话,你们偏偏不肯听,狐仙是得罪不起的,这只是开个头,朝后还有得瞧呢!”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