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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宋二也不说话,解开麻索,抱起大块的石灰石放到头号的箩筐里去,直到两只箩筐完全装满,估量着约有八百多斤,这时候,他把扁担一横,挽上系子说:

  “干挑石头的活计,只要用上一把力气就够了,你们在这行上干得久,我只是个生手,正要借机会讨教讨教,哪一位能挑起这个担子,走上卅步地,我宋二拍屁股就走,绝不再吃这行饭啦!”

  当地那个挑夫头儿五短身材,浑身结壮得像是一只石鼓,人们送他一个外号叫杜大虫,形容他像一只老虎。论起力气,他不但在挑夫这一行里出头漏尖儿,就是在县城里面,也很少有人比得上他。他看宋二装了满箩筐的石头,便笑笑说:

  “姓宋的,你这是在吓谁?你要存心显本事,你就自己把它担起来,走给咱们瞧瞧。”

  “那当然。”宋二说。

  他一面说着,一面跨步蹲身,扁担顺上肩膀,一挺膝,一伸腰,就把那两箩筐的石头挑了起来,沿着山脚的小路,来回走了百十步地,然后,把担子轻轻搁放在那群起哄的挑夫面前说:

  “兄弟业已献过丑了,这就看诸位的啦!”

  除了挑夫头儿杜大虫,那群挑夫里面,也还有几个身长力大的,他们看见宋二能不费力的挑起那担石头,便自以为能挑得起了,轮流上去一试,脸都驴长下来啦。他们甭说把箩筐挑起来走动,连把担子担得离地的能耐都没有。最后轮到杜大虫,他算是勉强挑起了担子,挣扎着走了两三步地,便蹲身卸担说:

  “宋二爷,您扁担上显功夫,咱们服了您吶!您就做这一行的老大罢!”

  从那时起,宋二扁担的名气便响亮起来,他的堂兄弟宋秃子,帮忙他开码头打天下,兄弟俩都以力大勇猛出名。所以,他们带头的宋家的庄会,在人数上虽然不多,但也异常精悍,除了曾栽在海贼雷天龙的手上之外,还没有吃过旁人的大亏。

  “好汉不提当年勇,”宋二扁担对宋秃子说:“你我都已经是过五望六的人了,尽管心里还有一股豪气在,但年岁不饶人,叫我抡起扁担上阵,不会再像早年那般灵便了!可惜这些小年轻的,没有耐性打熬力气,苦练拳脚,论起身手,还没有谁比得上咱老哥儿俩的,这回要跟陆家械斗,有谁能挡得十三官呢?”

  “我倒有个主意在这儿,”宋秃子说:“要是实甫老爹跟他们讲不通,咱们就分出一拨子人去毁坝,陆家得着消息,必会聚合庄会,拉出来和咱们打斗,这时候,毁坝的人边打边退,趁黑把他们引到咱们庄外的滩地上来,咱们事先设下埋伏,以逸待劳,胜算就大得多了。”

  他们刚刚的计议着,到陆家滩找陆振丰讲理的族长宋实甫和执事宋宜甫两个,就已经脸色沉重的回到庄上来了。没等庄上人问话,宋实甫就怒勃勃的说:

  “话已说绝了,陆振丰根本不可理喻,逼得咱们除了动武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二扁担,你就聚集庄会,准备毁坝放水,跟他们玩硬的好了!”

  二扁担趁着起风的月夜,要宋秃子领了五六十人,一路潜行,到五丈河上游去毁坝,自己率着将近三百人的大队,在河口流民船附近的海泓里埋伏着,等待陆家滩的人追过来时,先发弩石,再涌上去围殴。

  陆家强筑拦河坝,也知道宋家庄的不会罢休,河边搭了棚屋,设有值更守坝的,约妥遇有动静,吹角为号,庄会便可尽快拉出来接应。宋秃子领着人,悄悄的先把对方值更的放倒了,然后动手毁坝。陆家滩的陆振丰,直至三更过后才得到消息,等他们把庄会拉出去,土坝业已被毁,蓄水都流出去了。

  “好!咱们跟宋家没有完了!”陆振丰说:“咱们追下去,捣烂他们的庄子,也给几分颜色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知道,姓陆的是惹不得的。”

  陆振丰仗着人多势众,以及十三官的慓悍,一路上,摇着火把直追下来,追到宋家庄的庄外滩地上,忽听四周角声大作,弩箭和飞石,密密的激贯过来,紧接着,对方也亮起火把,杀喊连天的卷杀过来了。陆家滩的人骤然遇上埋伏,慌乱中吃了些亏,但,掩杀上来的宋家,在人数上并不算多,他们还能勉力支住,双方便在摇曳着的火把的光亮里,纠缠成团,拚命滚杀起来。

  这一场血斗,是像激烈的蚁战一般,从四更天打到天光大亮,双方都没占着便宜。在陆家滩这方面,由于宋家庄人伏兵突袭,陆振丰伤了胳膊,十三官里,也有四个人先带了伤,一场血斗下来,他们死伤了近两百人;在宋家庄这方面,宋秃子被对方围杀了,宋二扁担那条枣木扁担,鼓足劲舞着,和十三官里的五六个汉子缠战,但他究竟上了年纪,而且有前眼没后眼,终于被人打伤后腰,抬回庄里去了。当双方的人纷纷死伤躺下时,宋家庄的先撤回庄子里去了,陆家滩的为泄余愤,纵火烧掉那座小庙和那条半埋在沙里的流民船,并且高嚷着,要宋家庄的滚离五丈河。

  若按一般情形来说,陆宋两家为争水交恶所行的械斗,一时还不会了,但他们都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雷天龙那股海贼,又一路卷劫上来,屯到陆家滩对河不远的地方来啦!陆家吃过海贼的大亏,晓得雷天龙的厉害,一时无法重新筑坝拦水,对付宋家啦。宋家庄的人,刚刚经过械斗,元气亏损,听说海贼卷土重来,也战战兢兢的力图自保,无法再找陆家,报复小庙和流民船被焚的仇恨啦!

  正在五丈河一带人心惶惶的时刻,有个身材魁梧的年轻汉子,骑着一匹毛驴,驴屁股旁边,系着个小行李卷儿,到宋家庄来了。

  起先,庄里的人还很奇怪,这个陌生汉子是打哪儿来的?会不会是海贼雷天龙差出来的眼线?因为那汉子戴着一项宽边的大竹斗篷,生着一圈儿又浓又黑的络腮胡子,高卷袖管,露出碗口粗的胳膊,皮肤酱红色,滚动着健实的肌球。

  “列位大叔大婶儿,你们不认得我啦?”那汉子掀开斗篷说:“我是跟秦大爷去铜山的呆虎儿呀!”

  经他这么一提,大伙儿才认出他来,几年日子过得快,不觉着似的,呆虎儿业已长大成人了。他比庄里的宋二扁担的个头儿还要高大壮实,又留起一圈络腮胡子,无怪村里的不都不敢认他了,等他说出他的名字,大伙儿才从他的眉目间仔细辨认出他来,他还是一副憨傻的样子,也许在铜山那个大码头待久了,说话比早年要宏亮开朗,傻气也就减了两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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