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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翌日,他便找机会与加柔说话,可是唤她,她也不停下。

  收到她的周记,风花雪月,说电视剧说牛仔裤,就是没说及任何内心的事。老师看着,摸不着头脑,也非常担心。

  他那次与她见面,还以为会拉近他俩的距离,谁不知,她就这样逃走了。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不安起来,不安得茶饭不思。

  他不要,不要她远离他。

  在家中踱步,不停的踱步,越走越快,到最后,他累了,坐下来,累极了,他掩住脸,然后,出奇不意,小神仙的歌声又来了,在他耳畔荡漾着:“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歌声来了,他便闭上眼,让耳畔荡来花香,让耳畔飘来花瓣,花的蜜蕊。小神仙跳着忧伤之舞,当中有一个头戴花环,一身发白光的小神仙,她是Gwenhwyfsir,像一道白影的她令所有白色的花生长得更美更清逸,这是她的任务。

  耳畔荡漾着白色小花,成千上万的白色小花,像一张大床那么承托着他,Gwenhwyfir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一直的倍增下去,在白色小花上跳着那忧伤之舞。

  他不明白为何舞蹈是忧伤的,但每一步,都滴出白色的泪来。是怜悯、是悲恸、是安慰。最后,连他也饮泣了。

  他在小神仙的舞蹈中饮泣,像个无助的孩子那样需要慰借。

  或许,他根本从未长大过,他一直停留在生父被杀的那一刻,他一直是个婴儿,仿惶无助的婴儿,渴望观音脸孔母亲的怜悯,渴望她会保佑他。然而,永远在得到与得不到之间,心情徘徊在安乐与惊惶之中。

  后来,老师睡了。Gwenhwyfsir那白色的安慰,轻抚他入睡。

  翌日,他在加柔的周记内写道;你不只想告诉我电视剧的情节犯驳不好看吧!牛仔裤流行喇叭抑或窄脚,我也不认为你会太担心。你心中所想的,不是这些。而我想与你分享的也不是这些。

  你知我关心你。

  而且我会明白你。

  加柔看到周记中这数行字,鼻子立刻发酸,她盯着最后两句离不开。是的,她知道他关心她,也明白她。当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假仁假义时,只有他最真心。

  但Morgana会心软吗?Morgana只负责去勾引而不是堕入爱河啊!这样子才是Morgana令男人迷乱,而不是自已被男人伤害。

  所以,不可以去爱人,纵然她太想去爱。

  说什么爱情?她都配不起他。

  加柔这样告诉自己。是了是了,就是这样了。

  当天放学,加柔晚了一点离开,在楼梯的转角,她遇上老师,本想擦身而过,可是他又叫住她。这阵子,他时常这样叫住她。

  “Morgana。”他叫她。

  他用Morgana叫唤她,她便停下来。她转头,目光挑衅。

  “什么事?”

  老师走在她面前,老师的眼睛移近了,她望着那双眼睛,只觉很有压迫感。她把视线溜向外,不敢看得太真。

  心也跳得很厉害。她深呼吸。

  “我以为你一直有话要告诉我。”老师说。

  她忽然恐惧了,她昨天才决定疏远他,然而当他就在她跟前时,她又发现自己走不动。

  从来不明白自己,此刻更加是匪夷所思。

  更匪夷所思的是,她决定要这样做。

  她把身挪前去,双手向老师一推,用尽力,把个子不高的老师推往墙边,老师冷不防被她伸手一推,便跌向后,背已挨着墙边了。

  “老师……”她说话,然后,她把上身凑近他:“你太不了解我。”

  她已把胸部紧压在他上身。“你根本不明白我的为人。”她说。

  她压得他很紧,她软绵绵的胸部压得他很紧。

  “加柔……”老师小声地,有点手足无措。

  她摇头,她说:“我不是好女子,我一直在装可怜。”

  “加柔,”他吸了一口气,他说:“不是的……”他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你要知道什么?”她问,“你要知我与我父亲的事吧!我告诉你,是我勾引他。”

  老师望着她。

  她有那骄傲的表情:“我什么人也勾引,包括我的父亲!”

  加柔的五官向上飞扬,眼睛明亮光芒四射,她开始笑了,是这阵子她最爱的那种笑,放声的,跋扈的,夸张的。

  “哈哈哈哈哈!”

  她又再向老师伸手一推,她的胸部离开了他。她仍然在笑:“哈哈哈哈哈!”她笑得花枝乱坠,弯腰俯身,她甚至已伏到围栏上了。

  老师看着,在镇定下来之后,惊愕便减少了,换来了明白。是的,悲剧的女主角总是起伏不定,为了不让悲剧停留,她们时常化身成别的个性,来掩饰虚弱而伤痕累累的自己。

  是了,她的避开,她的冷语,是悲剧的保护色。

  他会化身成别的人,她也一样会。从她身上,他看到自己。不由自主,他只有更慈悲,更想去保护她、救赎她。

  老师尝试这样说:“一直以来,都只是你父亲的错。”

  她背向他,笑声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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