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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老师,我的手很痛,我不写了。

  星期六晚上,无比的难捱,就连睡觉,也像被鬼附身那样,浑身惊粟的余悸。梦呓中念念有词是这一句:“老师,我很辛苦……”

  星期日父亲回来后,大家吃了丰富的一餐。爷爷奶奶心情很好,频向父亲问及三藩市的生活,也一如所料,所有的答案是都正面的。

  这真是简单的世界啊,爷爷奶奶是绝对正派的人,加上他们绝对正派的世界观,怎可能生得出这种儿子?加柔望了望他们三个人,但觉完全不可思议。

  她很快便吃完饭,站起来准备离开。

  爷爷很有点看不过眼了,他说:“加柔,不和你父亲谈谈?”

  加柔说:“考试近,要温习。”转身便走。

  在背后,便有这样的对话。

  “这孩子真没礼貌,父亲来看她,她便走人房。”

  “没关系,加柔自小生性孤僻,我一直容忍着她。”

  加柔听到了,最后一句是出自父亲的口,她抿了抿嘴,表情极其不屑。是谁容忍着谁?离谱。

  这一晚,很平静,没什么发生,她保持着半梦半醒,关上的房门一直没被打开过。

  翌日醒来,筋骨酸软,好像没有睡过那样。

  与爷爷奶奶父亲喝早茶,气氛一切正常,加柔喝着水仙,她怀疑,她是安全了,父亲对她再没有兴趣。这一餐,她多吃了一点。

  晚上,她照样警觉地半睡半醒,然后她坐起来,深觉这也不是办法,于是索性锁上房门,这是爷爷奶奶都不容许她做的事,不容许她对家人不信任,但她还是做了。

  接下来,她照样上学,老师请了假没上课,加柔一堂过一堂的抄笔记听书,心情渐渐回复平静了。到下课之后,她放松下来,舒了一口气。

  什么也不想去想,最渴望的是回家睡一觉好的。

  加柔回家之时,家中空无一人,她洗了个澡,便进房倒头大睡,梦也开始出现了。她梦见自己到法国旅行,看见葡萄园,但却有人对她说,她仍然身在三藩市。她只好皱眉了。

  眉头一级,背部渐感一股搔软。

  那是什么?葡萄园内有什么令人搔搔软的?那搔软在她的背上游来游去,像条鱼一样滑溜啊!

  像鱼儿那样的……

  忽然,她醒觉了,她没忘记这是什么。

  她睁开眼来,急急翻了个身,没错,她看见她的父亲。

  她抱起枕头向父亲拍打,一边打一边尖叫:“呀——呀——呀!”

  父亲抵挡着她,她用枕头打了一会,又抓起床边杂志拍向她父亲的头,一样是边打边叫;“呀——呀——呀——”一名少女的拍打会有多严重?当成年男人耍还击时,会是何等容易。父亲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另一手按着她的肩膊,一推她便倒跌在床上,他压住了她,面上有那加柔不会陌生的狰狞。

  那是一种似笑非笑,看扁她反抗不了的狰狞。她厌恶极了,双臂动弹不得,但她还有一张嘴,她嘶叫着:“禽兽!变态!连人都不如!”

  他有那一秒的愕然,他以为她一世也不会反击他。虽然这一秒愕然好快又止住了,他不会当成是一回事。

  她说完要说的话,便把颈伸前,咬向父亲的下巴,像一头发狂的狗那样,咬住不放。她真的咬得很用力,牙大概陷入了他的血肉,他痛了,松开他按着她的双手,空出来推开他的女儿。

  他的下巴有一排牙印,还淌着血。

  见父亲受伤,加柔还击的欲望大得不得了,她抓起书桌上一把头刷,扑到父亲身上,用力敲往他的额头,他避开了,她又敲往他的膝盖,他问避,他逃走,他跑出房间。

  他看到女儿的脸,她有极仇恨的表情,她的眼睛,是红色的,有火光。

  她追着他来打,但迫不到,他逃得很快,逃回他的房间。

  门关上,她用头刷拍打术门,噼噼嘭嘭,吵得像大戏配乐,她一边拍打术门一边叫:“你还要我是不是?你还没停止伤害我?你究竟当我是什么?我杀死你,你也死不足惜!你是人不是人?你是弱智的吗?那么低下!你以为我一生也会被人欺侮吗?你这只没用的狗!”

  父亲没有回应她的谩骂,他躲在房中。他是坐在床上发呆吗?有时候侵犯完她,他会坐到床边发呆片刻。抑或,他是毫无知觉地凭窗远眺?耳不闻心不动,一心一意陶醉在窗外的景致中?

  加柔觉得很不满意,他避开了她的仇恨。今天,地的力量那么澎湃,非发泄不可。回心一想,发泄不了在父亲身上,便发泄到母亲身上好了。她扑到厅中沙发旁的电话前,一拿起电话筒又觉得不妥当,还是跑进爷爷的书房方便。

  她跑入书房,上了门锁,便致电到三藩市的家。电话响了很久很久,三藩市现在是什么时候?凌晨五时抑或早上八时?

  下午三时?她不理会了,她要等到母亲接听为止。

  终于有人听了:“喂——”加柔一听见人声便说:“他又再来了,他摸我,他又来了!他为所欲为,他仍然是那样!你听见没有?你的丈夫侵犯我!又来了!他是禽兽,你嫁了一个禽兽……”

  母亲喝止一句:“加柔!”

  加柔怔了怔,握着电话筒的手握得出汗,她听见自己的名字,忽然,她崩溃了。

  所有的愤恨化成泪水,涌上了眼睛鼻子与喉咙,她饮泣她呜咽,她握着电话筒向母亲说:“母亲……你救救我,我很害怕……求你保护我……我求求你……把他带走……你还是不是我母亲?我求你,别让他留在这里……”

  她说不下去了,她的眼泪倒塞着五官。只余下哭声。

  在哭泣的中途,电话断线了。是母亲挂上了电话,卜的一声,终止了她的乞求。

  加柔没有太大愕然,三番四次,母亲也不理会她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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