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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毕加索大笑,那笑容率真得似个孩子。

  而自此,这一男一女就火热地恋上,成为一双狂野的情侣。

  在巴黎的咖啡座之内,西班牙小子拥吻从东方而来的怪模样少女;他们在大街上跑,追逐不肯接载他们的马车,毕加索走到低级的妓院找灵感,小蝉打扮成男孩子去参观;他们混在同样潦倒的艺术家圈子中,胡说八道,喝酒喝到天亮。而每当他们需要金钱,小蝉总能从口袋中掏出钱币来,数量不多,但已足够二人结伴作乐。当他们手牵着手的时候,生活永远无忧。

  小蝉的打扮如当地的妇女,梳着松松的发髻,戴着小巧的帽子,穿花边恤衫和打褶的半截长裙。那年头仍然流行束腹内衣,是故她也订造了几套,在毕加索的房间内走动时穿着。起初毕加索绘画她穿衣服的样子,后来他就要求她脱光衣服。小蝉赤裸地横卧在他的跟前,成为他的御用模特儿。

  他描画她的身体,一幅又一幅,有些写实有些扭曲,什么姿势也有,每天不停地画,完全不厌倦。他说:“真不相信,我居然爱上这副瘦骨嶙峋的身体!”小蝉笑着回应:“你该为自己的审美观高兴,你超前了一百年!”

  他们常常亲热。一只鸽子飞过窗前围栏,也能激发起他们的热情。小狗在后巷中叫吠,热情之火便立刻被燃烧。喝过咖啡后肉欲会旺盛;如果喝的是一杯酒,便更一发不可收拾。他们沉迷在相恋的体温内,世上所有事情,没有比相拥更重要。

  毕加索抱着小蝉说:“你说,有形有相,多好。”

  小蝉燃起烟,吸了一口,形神慵懒。“二十岁的男人真是了不起!”

  毕加索一听,身心的冲动又旺盛起来,他沉醉在她的身体内,享受着二十岁才配有的爆炸力。

  日子就是如此燃烧,疯狂而无忧,什么也不愁,只怕浪荡得不尽情。

  小蝉最爱研究他的画作,她亦完全体会得到作为大画家笔下模特儿的光荣。只要画作能流传后世,画中人的姿容就成为不朽。

  当中一幅素描真实得如同摄影,小蝉对毕加索说:“很少看见你用这种风格绘画。”

  毕加索说:“我六岁的时候已懂得把所见的人与物巨细无遗地描画出来,孩童时期的我已画得一手如米高安哲罗般的好画。随后,我花了一生时间,把所绘的画回复一个孩子该有的状态。”

  小蝉把头依偎在他的胸膛上,赞赏地说:“你是天才。”

  毕加索回答:“而天才爱上了你。”

  小蝉抬头望进他的眼睛内,那个世界晶光闪亮,看得人心花怒放。小蝉笑得很灿烂,她向这个刚说过爱上了她的男人问道:“天才会爱我多久?”

  毕加索说:“一生一世。”

  小蝉眨了眨眼,就像世上的一切女人,无法为太完美的情话而感动。她嫌弃他的样子不够诚意。“你以为我会相信!”忽然,女人的情绪突变,她质疑他。

  毕加索反应愕然。“女人会期望男人说出另一个答案吗?”

  气氛开始僵起来,小蝉从床上坐直了身,也收敛起脸上所有笑容。“就因为由你所说,所以分外不可信。”

  毕加索叹了口气。“我是真心爱你的。”

  小蝉扁起嘴。“我们回来一九○一年才两个月,你当然就爱我啦!”

  毕加索懊恼。“那你想我怎办?”

  小蝉皱起眉。她也不知道。只觉得,忽然地,她极想刁难他。

  毕加索说:“我答应你,我会尽心爱你。”

  小蝉不想放过他。“每个女人都听过你这番话,但每个女人都得不到。”

  毕加索保持着耐性,努力安抚她。“我尽力,好不好?”

  小蝉发脾气。“才不,你不会做得到!”

  就这样,终于惹恼了毕加索。“你别这样庸俗可以吗?”他向小蝉咆哮。

  小蝉瞪圆杏眼。“你说我庸俗!”

  毕加索气冲冲地走下床穿回衣服。“原本好端端的晚上,你硬是要破坏气氛。”

  小蝉说:“每一个女人都想与自己的男人天长地久!”

  毕加索转过头来,怒目而现。“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你吗?”

  小蝉抓住床单,苦着脸说:“但是你不会做得到!”

  毕加索把衣服穿好,指着她的脸说:“你那个住在不知名小岛的男朋友又做得到吗?”

  小蝉一怔,他居然提起了阿光。

  毕加索一脸鄙夷:“他不也是做不到!”

  阿光的样子和神情立刻清晰地浮现在小蝉的脑海内。她想得入神。

  毕加索冷笑。“无男人做得到。”

  小蝉这才把眼珠溜向毕加索的脸上,她平静地说:“不,他做得到。”

  毕加索听得见,他木无表情地望了小蝉半晌,这样的神情,叫人猜不透他的下一步。时间凝住,气氛胶着,最后,毕加索转身,闷声不响地拉开大门走出走廊外,而那关门声暴烈又刺耳。

  “砰!”小蝉随那关门响声浑身一震,她猛地摇了摇头,阿光的脸这才从她的脑袋中消散。她抓了抓头皮,然后跑到露台上向下望,夜间的街道上有毕加索怒气冲冲的步行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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