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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异乡的赌徒(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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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二十三岁,正确一点推算,她十四、五岁即以“陈平”的本名投搞。作品不多,零零散散的短篇小说和散文,分别发表在《现代文学》、《皇冠》、《幼狮文艺》、《中央副刊》和《人间副刊》。 严格说起来,它们苍白、忧郁、迷惘,充满了对生命、真理固执的探索,而撒哈拉的一系列故事,健康、豁达、洒脱不羁。 “出国以后,我就没有再接触过诗、书和文学了。等《中国饭店》写出来以后,一看,我就说,这不是文学。跟我以前的作品完全不一样。 “我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我变了,我所写的,不再是我过去关心的人生,现在所写的,都是我的生活,技巧上不成熟,只是平铺直叙述说生活。” 只是,笔也再没有停下。 生活,是一种更真实。 她想起在文化学院选读的哲学课程。 “哲学并没有使我找到生命的答案,我唯一学到的是分析。研究哲学,对我是一种浪漫的选择,当初以为它能解释很多疑惑,事实上,学者的经验并不能成为我的经验。” 她换了一个坐姿,抱着膝盖沉思。深蓝几何图案的地毯上,搁着烟缸、茶杯。书桌一角的台灯,洒下柔和宁静的亮光。 “我只能说,生活把我教育出来了,哲学是基础,人生,根本不能问。” 沙漠给了她答案。定下来后,几乎抛弃了过去的一切。她开始对四邻产生关切:“以前的好奇还是有距离的。好奇的时候,我对他们的无知完全没有同情心,甚至觉得很好,希望永远继续下去,因为对一个观光客来说,愈原始愈有‘看’的价值。但是,后来他们打成一片,他们怎么吃,我就怎么吃,他们怎么住,我就怎么住。” 不会再把邻人送来的骆驼肉偷偷开车到老远扔掉了,对于风俗习惯,也不再是一种好奇的观察。 “我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个性里逐渐掺杂他们的个性。不能理喻的习俗成为自然的事,甚至改善他们的原始也是不必要的。” 在她眼里,他们是很幸福的一群人。 许多沙漠朋友问:“你认为撒哈拉怎么样?” 她反问:“你呢?” “我觉得它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她重重的说着“最”,代他们深吸一口气。 “你有没有看过树?有没有看过花?你觉得怎么样?”她又问。 撒哈拉朋友说:“在电影上看过。但是啊,你有没有看过沙漠的星空,我们的星,都像玻璃一样——” 撒哈拉人对这片大漠有着无比的热爱,她住久了,也有同样感觉。“想到中国,我竟觉得那是一个前世,离我是那样远,远可不及。”撒哈拉的家,就此开放了。骆驼肉做菜,也发觉不是那么不可忍受的事了。结交朋友,认识环境,《悬壶济世》和《芳邻》就是这样写出来的。 她告诉我,在沙漠里学到最大一门功课就是“淡泊”。(反过来说也许是“懒散”。)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名,也无所谓利;他们就是沙漠里的一种产物,跟沙漠里的一块石头,一朵仙人掌上的小花一样,属于大自然。” 他们从不抱怨冷,从不抱怨热,也许知道世局,但并不关心;如果每一个人都像撒哈拉人,这个世界不会进步,但至少和平。 “更可贵的,他们是非常快乐的民族,可是并不刻意追求;这是最高的境界,也是最低的境界。” 她说,沙漠里,物资的需求几近于零,但仍然有精神生活。他们不一定了解宗教的真正意义,对于回教的“律”却信守不渝。他们也没有看过繁华世界,有水喝,有骆驼肉吃,就很满足了。 “政治意义还是要被瓜分时才恍然觉悟的。他们只知道自己属于沙漠,甚至很有钱的沙漠人到德国留学,回到沙漠后,还跟我说:‘多么快乐,又可以用手抓饭吃了!’” 说这些话时,态度是专注严肃的,但是,她的笑声、手势、连带弹烟灰的姿态,都十分俏皮、坦然,人事风霜的历练,似乎使她反璞归真。 她一直是理想主义者。 “学校并没有给我什么样的教育,而且,我一直希望离家出走,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哲学系三年级,她首次听到一张西班牙古典吉他唱片,非常感动。西班牙的小白房子、毛驴、一望无际的葡萄园,那样粗犷,那样朴质,是她向往中的美丽乐园。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到那里看一次,然后把哲学里的苍白去掉。” 终于成行了。 不过,今天的她仍然认为去西班牙是一个浪漫的选择,而不是一个理性的选择。 住在马德里大学宿舍里,既不认识什么人,语言也不通,唯一的依靠,就是家信。收不到信,就流泪,收到信,就关起房门不停的写回信。除了读书,她不知道如何建立自己,完全没有计划过日子。 “出国前,我的个性很不开放,始终所想的就是一个人生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那时候常想死,想自杀,但是到了西班牙,看见别人的生活方式,才知道这样也是健康的,并不肤浅。” 听见音乐,他们就在大庭广众下旋舞,毫无顾忌。她想,怎么会这样开放?恐怕自己永远也做不到。日子久了,习惯了,她感染了他们热情的天性,不知不觉融入了自己的血液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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