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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水(3)


  司机下了车,乘客也跟着下,向他拥上去。“今晚一定要回古斯各去!”伊达一拍皮包,狠狠的说。她的侄女兴致很高的爬上车回来,喊着:“没希望了!前面山洪暴发,冲掉了路基,空悬着的铁轨怎么开呢!”

  “都是你这小鬼,雨季里拖人上古斯各,好好的在利马舒舒服服过日子,不是你拚命拉,我会上来呀!”她哗哗的骂起侄女来。

  二十二岁的贝蒂也不当姑姑的话是在骂她,伏身到我耳边来说:“不走最好,我喜欢那个穿绿夹克的青年,快看,窗下那个绿的。”

  我知道她在指谁,就是那一群同车来时对面位子上的嬉痞之一嘛!

  “趣味不高!”我开她玩笑,摇摇头。

  “你觉得他不好看!”追问我。

  “脸是长得可以,那份举止打扮不合我意。”

  “也好!我倒是少了个情敌。”她笑嘻嘻的半跪在椅子边。“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讲悄悄话!”姑姑又叫起来,一手放在胸前。

  “九点半,晚上!”贝蒂耸耸肩,又下车去了。“米夏,也下去听消息,拜托!”

  米夏顺从的走了,好一阵没有回来。

  “替你盖着吧?”天冷了!我拿出蹦裘来,坐到姑姑身畔去,一人一半罩在毡子下。

  手电筒光照射下的人影,一个个慌张失措。下面一阵叫喊,人们退了,有的跳上小月台,有的回了车厢。

  “怎么了?”我问一个经过的人。

  “水来了,一个浪就淹掉了这片地。”

  身边的伊达闭上了眼睛,圣母玛利亚耶稣的低喊,一直在祈祷。

  米夏过了很久才上车,我翻他放照相机的袋子。“明明早晨出门时塞了一板巧克力糖在你包包里的,怎么找不着呢?”低头在暗中一直摸。

  “我吃掉了!”他说。

  “什么时候吃的?”我停了摸索。

  “刚刚,在月台上。”

  “米夏,你早饭中饭都吃了,我——”

  他很紧张的在黑暗中看着我,一只手慢慢放到后面去。我一拉他,一只纸杯子露了出来,杯底荡着喝残的咖啡。“这个时候,哪里有热的东西吃?”我惊问。

  “月台旁边那家点蜡烛的小店开着在做生意——”

  “怎么不知道自己先喝了,再买两杯来给伊达和我?”我摇着头,瞪了他一眼。

  “再去买?”商量的问他。

  “没有了!卖完了!”

  “卖完了——”我重复着他的句子,自己跳下车去。浅浅的水,漫过了铁道,四周一片人来人往,看不清什么东西,只有月台边的小店发着一丝烛光。我抱着三杯咖啡,布包内放了一串香蕉、四只煮熟的玉米出了店门,月台下挤着那群嬉痞,贝蒂的身影也在一起靠着。

  “贝蒂,过来拿你的一份!”我叫起来。

  她踏着水过来接,脸上好开心的样子。

  回到车上裤管当然湿了,分好了食物,却是有点吃不下,一直注视着渐涨渐高的水。

  已是十点一刻了。

  车站的人说,打了电话到古斯各去,要开汽车从公路绕过来接人。

  问他们由古斯各到这个车站要多久时间,说最快两小时,因为沿途也在淹水。

  两小时以后,这儿的水是不是齐腰,而那公路的好几道桥,水位又如何了?

  漫长的等待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寒夜的冷,将人冻得发抖。

  十一点半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知在黑暗中坐了多久,下面一片骚乱,贝蒂狂叫着:“来了一辆卡车,姑姑快下!”

  我推了伊达便跑,下了火车,她一腿踏进冷水中,又骇得不肯走了。

  “跟住我,拉好伊达!”我对米夏丢下一句话,先狂奔而去。

  许多人往那辆缓缓开来的卡车奔着,车灯前一片水花和喊叫。

  “后面上!不要挤!”车上的司机叫着,后面运牛羊的栅栏砰一下开启了。

  人潮狂拥过去,先上的人在里面被挤得尖叫。我根本不往后面跑,一溜烟上了司机旁边的座位,将右边的门一锁锁上,这才想起伊达他们来。

  米夏在一片混乱的黑暗中张望了几次,找不到我,跑到后面去了。

  我不敢大叫,又溜下了位子,跑下去一把捉住他说:“上前面,伊达和我可以坐司机旁边!”

  “噢!我不能坐卡车,一生没有坐过卡车啊!”伊达叫喊挣扎着。

  “这时候了你还挑什么?”我用力将她往上推。“贝蒂呢!贝蒂不在了!”又不肯上。

  “她有人管,你先上!”我知她爬得慢,怕人抢位子,一下先滑进了司机位,才拉伊达。

  “哟!哟!这种车我怕啊!”她的喊叫引来了疯狂住后面卡车上挤的人群。

  锁住右边的玻璃拚命被人敲打着,我不理他们。“我们是有小孩子的!”一个男人冲到司机一边来强拉我下去。

  听见是有孩子的父亲,一句也不再争,乖乖的下来了。那个外籍游客,推进了太太、小孩和他自己,司机用力关上后面挤得狂叫的木栅栏,跑上他的座位,喊着:“快走吧!公路的桥也撑不住啦!”

  一阵巨响及水花里,那辆来去匆匆的卡车消失了。“都是你,讨厌鬼!都是你!”贝蒂向姑姑丢了一个纸杯子,狂骂起来。

  “孩子,你姑姑一生过的是好日子,那里上得了那种车!”伊达站在水中擦泪。

  “下一辆车再来,我们快跑,伊达不管她了!”我轻轻对米夏说。

  “他们刚刚讲,就是有车来接,也是旅行团导游的车,铁路是不负责叫公车的,我们没有参加团体的人不许上——”米夏说。

  “什么?什么?你听对了?”我问。

  “不知对不对,好像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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