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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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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重复着这一句话,好似我再逼她上车便要哭了出来,这几日的苦,在她的声调里是再也控制不住了。 父亲母亲默默的穿过街道,弯到上山的那条公路去。我站在他们背后,并没有马上离开。 花被母亲紧紧的握在手里,父亲弯着身好似又在掏手帕揩汗,耀眼的阳光下,哀伤,那么明显的压垮了他们的两肩,那么沉重的拖住了他们的步伐,四周不断的有人在我面前经过,可是我的眼睛只看见父母渐渐远去的背影,那份肉体上实实在在的焦渴的感觉又使人昏眩起来。 一直站在那里想了又想,不知为什么自己在这种情境里,不明白为什么荷西突然不见了,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父母竟在那儿拿着一束花去上一座谁的坟,千山万水的来与我们相聚,而这个梦是在一条通向死亡的路上遽然结束。我眼睛干干的,没有一滴泪水,只是在那儿想痴了过去。对街书报店的老板向我走过来,说:“来,不要站在大太阳下面。” 我跟他说:“带我去你店里喝水,我口渴。” 他扶着我的手肘过街,我又回头去找父亲和母亲,他们还在那儿爬山路,两个悲愁的身影和一束黄花。 当我黄昏又回荷西的身畔去时,看见父母亲的那束康乃馨插在别人的地方了,那是荷西逝后旁边的一座新坟,听说是一位老太太睡了。两片没有名牌的黄土自然是会弄错的,更何况在下葬的那一刻因为我狂叫的缘故,父母几乎也被弄得疯狂,他们是不可能在那种时刻认仔细墓园的路的。 “老婆婆,花给了你是好的,请你好好照顾荷西吧!” 我轻轻的替老婆婆抚平了四周松散了的泥沙,又将那束错放的花又扶了扶正,心里想着,这个识别的墓碑是得快做了。 在老木匠的店里,我画下了简单的十字架的形状,又说明了四周栅栏的高度,再请他做一块厚厚的牌子钉在十字架的中间,他本来也是我们的朋友。 “这块墓志铭如果要刻太多字就得再等一星期了。”他抱歉的说。 “不用,只要刻这几个简单的字:荷西·马利安·葛罗——安息。” “下面刻上——你的妻子纪念你。”我轻轻的说。“刻好请你自己来拿吧,找工人去做坟,给你用最好的木头刻。这份工作和材料都是送的,孩子,坚强呵!” 老先生粗糙有力的手重重的握着我的两肩,他的眼里有泪光在闪烁。 “要付钱的,可是一样的感谢您。” 我不自觉的向他弯下腰去,我只是哭不出来。 那些日子,夜间总是跟着父母亲在家里度过,不断的有朋友们来探望我,我说着西班牙话,父母便退到卧室里去。窗外的海,白日里平静无波,在夜间一轮明月的照耀下,将这拿走荷西生命的海洋爱抚得更是温柔。 父亲、母亲与我,在分别了十二年之后的第一个中秋节,便是那样的度过了。 讲好那天是早晨十点钟去拿十字架和木栅栏的,出门时没见到母亲。父亲好似没有吃早饭,厨房里清清冷冷的,他背着我站在阳台上,所能见到的,也只是那逃也逃不掉的海洋。 “爹爹,我出去了。”我在他身后低低的说。 “要不要陪你去?今天去做哪些事情?爹爹姆妈语言不通,什么忙也帮不上你。” 听见父亲那么痛惜的话,我几乎想请他跟我一起出门,虽然他的确是不能说西班牙话,可是如果我要他陪,他心里会好过得多。 “哪里,是我对不起你们,发生这样的事情……”话再也说不下去了,我开了门便很快的走了。 不敢告诉父亲说我不请工人自己要去做坟的事,怕他拚了命也要跟着我同去。 要一个人去搬那个对我来说还是太重的十字架和木栅栏,要用手指再一次去挖那片埋着荷西的黄土,喜欢自己去筑他永久的寝园,甘心自己用手,用大石块,去挖,去钉,去围,替荷西做这世上最后的一件事情。 那天的风特别的大,拍散在车道旁边堤防上的浪花飞溅得好似天高。 我缓缓的开着车子,堤防对面的人行道上也沾满了风吹过去的海水,突然,在那一排排被海风蚀剥得几乎成了骨灰色的老木房子前面,我看见了在风里,水雾里,踽踽独行的母亲。 那时人行道上除了母亲之外空无人迹,天气不好,熟路的人不会走这条堤防边的大道。 母亲腋下紧紧的夹着她的皮包,双手重沉沉的各提了两个很大的超级市场的口袋,那些东西是这么的重,使得母亲快蹲下去了般的弯着小腿在慢慢一步又一步的拖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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