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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第13节 张大飞殉国

  盟军在五月二日完全占领了柏林,日本境内也在美空军密集轰炸之下开始疏散,自杀飞机成了他最后最残忍的武器。我国渐渐在广西收复失土,六月十二日战报,日军势孤,湘西会战,我军大胜,歼灭日寇一万余人,正朝桂林进军……

  宿舍弥漫着欢欣的气氛,所有人解开了准备步行去“雷马屏峨”的背包,准备大考及暑假回家。合唱团、音乐会、送别会,郊游的活动又开始热烘烘地举办,休学和请假的人很多都带些羞愧的表情回来上课了。四月十二日,美国罗斯福总统突然逝世,对中国的冲击很大,有一天朱老师在英诗课突然念了一首美国诗人惠特曼的诗《啊,船长!我的船长…),追悼他不及见战争胜利。此时读此诗,觉得响亮有力,如鼓声送别。

  然而不到百日之内,我竟第二次清晰地想起这首诗,刻骨铭心,沉重的,不甘心的哀伤。

  我最后一次到水西门外我的河岸是六月初。春天已经过完,岸边的草长得太高,已渐湮没小径。我去那里读哥哥写给我的信,这封信我已经收到两天了,那两页信纸内容也已经背熟,但是我必须找一个地方,好好地想一想……

  哥哥信上说,张大飞在五月十八日豫南会战时掩护友机,殉国于河南信阳上空。他在重庆战报上看到前线的消息,周末回到家收到云南十四航空队寄给他的通知,我们家是张大飞的战时通信地址之一。他留下一封信给我哥哥,一个很大的包裹给我,用美军的帆布军邮袋装着。大约是信件。他说我快放暑假回家之前,最好有个心理准备——他的信里附上了张大飞写给他的信。

  这是一封诀别的信,是一个二十六岁年轻人与他有限的往事告别的信。我虽未能保留至今,但他写的字字句句却烙印我心。他说:

  振一:

  你收到此信时。我已经死了。八年前和我一起考上航校的七个人都走了。二一天前,最后的好友晚上没有回航,我知道下一个就伦到我了。我祷告,我沉思。内心觉得平静。感谢你这些年来给我的友谊。感谢妈妈这些年对我的慈爱关怀。使我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全然的漂泊中有一个可以思念的家。也请你原谅我对邦媛的感情,既拿不起也未早日放下。

  我请地勤的周先生在我死后,把邦媛这些年写的信妥当地寄回给她。请你们原谅我用这种方式使她悲伤。自从我找到你们在湖南的地址,她代妈妈回我的信,这八年来我写的信是唯一可以寄的家书,她的信是我最大的安慰。我似乎看得见她瘦小女孩长成少女,那天看到她南开的操场走来,我竟然在惊讶中脱口而出说出心意,我怎么会终于说我爱她呢?这些年中,我一直告诉自己,只能是兄妹之情,否则,我死了会害她,我活着也是害她。这些年来我们走着多么不同的道路,我这些年只会升空作战,全神贯注天上地下的生死存亡:而她每日在诗书之间。正朝向我祝福的光明之路走去。以我这必死之身,怎能对她说“我爱你”呢?去年暑假前,她说要转学到昆明来靠我近些,我才知道事情严重。爸爸妈妈怎会答应?像我这样朝不保夕,移防不定的人怎能照顾她?我写信力劝她留在四川,好好读书。我现在休假也去喝酒。去跳舞了,我活了二十六岁,这些人生滋味以前全未尝过。从军以来保持身心洁净,一心想在战后去当随军牧师。秋天驻防桂林时,在礼拜堂认识一位和我同年的中学老师。她到云南来找我,圣诞节和我在驻地结婚,我死之后抚恤金一半给我弟弟,请他在胜利后回家乡奉养母亲。请你委婉劝邦媛忘了我吧,我生前死后只盼望她一生幸福。

  这一年的大考延后一些,给请假的人补课的时间吧。我于七月六日与许多同学搭船回炎热如火炉的重庆,看到书桌上那个深绿色的军邮袋时,即使妈妈也难于分辨我脸上流的是泪还是汗。种种交纠复杂的情绪在我心中激荡,好似投身入那三江汇合的激流。两天后我才打开那邮包。上面有一封陌生笔迹的信,里面写着:

  张大飞队长已于五月十八日在河南上空殉职。这一包信,他移防时都随身带着。两个月前他交给我,说有一天他若上去了回不来,请找按这个地址寄给你。我在队上担任修护工作,随着他已经两年,他是很体恤人的好长官。我们都很伤心。从他留在待命室的上装口袋里找到一封你的信。也一并寄上。望你节哀。

  周□□敬上

  他的信封里装了一张折了多次,汗渍斑斑、浅蓝己褪至黄自色的。我在南开高二一时写的信,那是一封纯粹的文艺青年的信,说:

  很羡慕你在天空,觉得离上帝比校近。因为在蓝天白云间,没有“死亡的幽谷”……你说那天夜里回航,从云堆申出来,膏地看到月亮又大又亮就在眼前,飞机似乎要撞上去了。如果你真的撞上了月亮,李白都要妒忌你了……而我现在每天要在教室至少坐八小时,几何那么难,几乎令人生趣全无。幸亏有孟老师的词选,不必只为了考大学活着。今天看高一的同学忙着把被单缝威裙子,要去参加全市运动会的团体舞,那就是我们以前做的事,幼稚得要命。我现在都不敢看课外书了,星期六回家经过时与潮书店门口,我都快步走过,以兔受到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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