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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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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雨,松动了泥土,震动了泥土中的蚯蚓。 太阳就从黑云隙缝中喷射出来,释放出一道一道一束一束的光。妈妈和孩子们走在草原上一条不及两公尺宽的小路,远远看去,他们的身影仿佛穿梭在光束与光束之间,仿佛在光雨中飘忽。 泥土中的蚯蚓全钻了出来,散步的人们发现,小路上全是迷失了方向的蚯蚓;它们离开了泥,辗转爬上了小路的柏油路面,大概由于不熟悉路面的坚硬,就忘了自己究竟来自哪里,要往哪里去;它们搁浅在小路上,被不知情的自行车轮和脚步轧过。 安安和飞飞手中各持细枝,弯下身来,用细枝小心地将蚯蚓软软的身体挑起,然后往路边用力一抖,蚯蚓就掉到小路边的草丛里去了。 一只、一只、一只、又一只妈妈……孩子的声音在草原上传得老远,特别清脆。 黑云消散了之后,小路亮得耀眼。妈妈用手微遮着眼睛。 3 “妈妈妈妈妈妈——” 一群孩子拍打着妈妈书房的门,喊叫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迫。 “干嘛?”妈妈开了一个缝,很凶,“不是说不能吵我有任何事都找可蒂?” “对不起妈妈,”安安很有教养地却又一派敢做敢当的气概,“花园里有一只小老鼠——” “Eine Maus!”弗瑞弟帮着腔。他比安安矮半个头。 “Eine Kleine Maus!”飞飞的女朋友小白菜认真地说。她比哥哥弗瑞弟矮半个头。 “一只老鼠——”飞飞傻傻地笑着。他比四岁半的小白菜矮半个头。 妈妈手指间还夹着笔,把门又掩了两吋,不怀好意地问:“老鼠要吃你们吗?” “没有,”安安说,“它被垃圾桶卡住了,不能动了——好可怜哟!” “Arme Maus!”弗瑞弟说。 “Arme Maus!”小白菜说。 “好可怜哟!”飞飞说。 “妈妈没有时间,”门,只剩下一条缝和妈妈的眼睛,“你们找可蒂去解决问题!” “可蒂会把它打死,妈妈,上次她就打死了一只在花园田———” “妈妈拜托嘛,去救它嘛!”安安说。 “Bitte bitte……”弗瑞弟说。 “Bitte bitte……”小白菜说。 “去救它嘛、…”飞飞说。 妈妈长长叹了口气,把门打开。孩子们发出欢呼,争先恐后地冲向前去带路。 *** 垃圾桶,其实是个专用来化解有机垃圾的大塑胶桶,里头装的是剩菜残饭和剪下来的树枝草叶。桶底圈上有个小洞,大概能塞进两个大拇指的深浅。一小截肉体在那儿抽动。 妈妈蹲下来,围绕着她的孩子在身后又害怕、又兴奋,屏住呼吸,睁大眼睛。这一小团灰糊糊的、软趴趴的东西,一时还看不出是一只老鼠的哪一部分。头在哪里?脚在哪里?究竟从哪里开始? 妈妈这个女人,不怕任何有骨骼的东西:蜘蛛、蜂螂、老鼠、任何种类和长相的虫……她从不尖叫也不晕倒。唯一让她全身发软的,是那没有骨头的爬虫类:蛇。见到蛇的画片,她就蒙起自己的眼睛,说她要昏倒了。见到真正蠕动的蛇,她就会发出恐怖的歇斯底里的尖叫,然后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现在,她冷静地研究眼前这团东西。她小心地用树枝把洞旁的腐叶挑开,发现小老鼠的头深深插进洞里,埋进了半个身体,卡得很紧。剩下的一截,也就是后腿和细长如鞋带的尾巴,在空中胡乱地挣扎。但老鼠完全昏了头,死命往前蹭蹬,越用力当然就越往死洞里塞进去。 孩子们悄声讨论:它会不会死?它怎么进去的?它是宝宝老鼠吗?它好软哦…… 它实在很软,软得让妈妈觉得头皮发麻。她先用两根树枝想用筷子夹红烧肉的方法将老鼠活生生夹出来,老鼠卡得太紧,夹不出来。再用点力,势必要流血。难道,难道,得用手指把它给拖出来吗?呃——够恶心的,那是团毛茸茸、软绵绵、抽搐着的半截老鼠肉……怎么办呢? 老鼠踢着空气,时不时停止了踢动,显然力气不足了。 妈妈以两只手指掐住那鞋带似的尾巴末端,试试看能不能把那家伙拖出来。尾巴和她手指接触的刹那,她挡不住那股恶心的麻感“哇”一声尖叫起来,吓得四个小朋友往后翻倒,小白菜大哭出声。 拉尾巴,或是拉脚——呢,那脚上有细细的指爪——结果一定是尾巴、脚断了,身体还夹在里面。 妈妈安抚好小白菜,下定了决心。 安安奉命取了张报纸来。妈妈撕下一片,包住老鼠身体,咬着下唇,忍住心里翻腾上来一阵一阵麻麻的恶心,她用手指握紧了老鼠的身体——一、二、三、拔——孩子们惊叫出声,往后奔逃,妈妈骇然跳起,老鼠从妈妈手中窜走,所有的动作在闪电的一刻发生…… 孩子们定下神来,追到篱笆边,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在哪里在哪里?你看你看它的眼睛好圆好黑…… 妈妈站在垃圾桶边,手里还拎着皱皱的报纸;她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 4 盛夏,整个北京城响着蝉鸣。穿短裤球鞋的妈妈骑着自行车穿梭大街小巷,到市场买菜、听北京人卷着舌头说话、和小贩吵架,看起来她在做这个那个事情,其实她心里的耳朵一直专注地做一件事:听蝉鸣。那样骄纵聒噪的蝉鸣,整个城像个上了发条的闹钟,响了就停不住。仅只为了这放肆的蝉鸣,妈妈就可以喜欢这个城市。 妈妈一个人逛市场。买了个烙饼,边走边啃,发觉北京的茄子竟然是圆的,葱粗大得像蒜,番茄长得倒像苹果,黑糊糊的东西叫炒肝,天哪,竟然是早点;调羹不叫调羹,叫“勺”,理发师傅拿着剃刀坐在土路边的板凳上等着客人…… 她突然停住脚步。 有一个细细的、幽幽然的声音,穿过嘈杂的市声向她萦绕而来。 不是蝉。是什么呢?她东张西望着。 一个打着瞌睡的锁匠前,悬着一串串拳头大小的细竹笼,声音从那里放出来。妈妈凑近瞧瞧,嘿,是蟋蟀—— 蟋蟀! 打瞌睡的人睁开眼睛说:蝈蝈,一块钱一个,喂它西瓜皮,能活两个月。 妈妈踏上自行车回家,腰间皮带上系着两个小竹笼,晃来晃去的。 刚从动物园回来的孩子正在说熊猫。“妈妈,”安安说,“有一只熊猫这样——” 他把两只手托着自己下巴,做出娇懒的样子。 “这是什么东西?”飞飞大叫起来。 “安安,”妈妈解下竹笼,搁在桌上,“你说这是什么?” 两兄弟把脸趴在桌面上,好奇地往笼里端详。 “嗯——”安安皱着眉,“这不是螳螂!因为螳螂有很大的前脚,这不是蚱蜢,因为它比蚱蜢身体大,这也不是蝉,因为蝉有透明的翅膀……是蟋蟀吗妈妈?” “对,”妈妈微笑着,“北京人叫蝈蝈。” “叫哥哥?”飞飞歪着头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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