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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有条街(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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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扑 你明白这些人不是为自己买一点可有可无的消遣,就像阿贝特街头驻足听诗的人不是在观赏一场风雅的表演。听诗,是给禁锢的心灵松绑的片刻;读瑞巴可夫的小说,是给心灵疗伤吧?那曾经跋涉到西伯利亚千里寻夫的妻子,那半夜里眼看着儿子被逮走的母亲,那接到通知往监狱领尸的父亲,几十年来小心谨慎地活着,几十年来那欲流的泪不曾流出、淤积的血不曾放出。瑞巴可夫的宝剑划开了伤口,让泪水和着血水倾泻出来;他的小说,与其说是艺术,不如说是人生吧! 而斯大林时代的人生,虽然发生在遥远的年代、陌生的国度,你却隐隐觉得似曾相识,仿佛有几道日光射到了记忆丛林中阴湿的角落。半夜两点,年轻的萨沙被陌生人带走了。你阖上书,记起小学里的算数老师,平常爱说爱笑爱摸小朋友的头,有一天,被几个穿便服持手枪的陌生人追捕,从楼下追到楼上,到五年四班的教室——你的教室——就从窗子跳下去了。死了。你和其他小朋友兴奋地挤在窗口,探头探脑的,听见大人兴奋地说:“匪谍!是匪谍!” 你以为自己早已忘了的小事,竟然像游丝一样突然在日光里闪了一瞬;你想起高中同学两眼红肿地告诉你,她的哥哥昨夜被陌生人带走了,还带走了他的日记和书。你想起无忧无虑的大学时代里,总是有人耳语什么系的什么人失踪了。你和其他无忧无虑的大学生一样,带点惊讶地说:“真的?看不出来呀!”说完,就忘了,只记得今后要和所有与那失踪者接近的人保持一点小心的距离,大家都这么说。 萨沙白发的母亲在绝望中对一个老共产党员说:“你们对无辜的人,对无力自卫的人举起了刀剑,你们自己也必将死于刀剑之下……你不肯保护一个无辜的人,也不会有人来保护你。” 啊,你的心深深地刺痛起来。当年,你也不曾去保护一个无辜的人,不是因为缺乏勇气,而是,在你党化了的思想中,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无辜!与国家利益冲突的人没有无辜的,你被教着这么想;但是谁有资格决定什么是国家利益,国家利益究竟是为了谁,没有人教你这么问。你的无知,还有那看不见、说不出的白色恐惧,使你对那总是半夜出现的陌生人不闻不问。 那失踪了的,你到现在还没有见到。 “仅仅以人民的爱戴为基础的政权是软弱的政权,”斯大林对自己说,“但是,仅仅以恐惧为基础的政权也是不稳固的政权。只有既以对独裁者的恐惧,又以对他的爱戴为基础的政权才是稳固的。能够通过恐惧唤起人民对自己的爱戴的统治者是伟大的人物。” 为什么?你问。 “这种爱戴就使人民和历史把他统治时期的种种残酷归咎于执行者,而不是记在他的账上。” 你觉得心悸:事实不正是如此吗?玩弄人民于股掌之间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施以恩,责以威,灌输一点爱戴思想,播弄一点恐怖手段,顺民就制造成了,连历史都可以驯服。可是,瑞巴可夫笔下的斯大林是透明的,你又稍微乐观起来:谁说被愚弄的人民不曾反扑呢?谁说幸免的人不会站起来复仇呢? 你又卷进了阿贝特街的人潮里,在另一堵斑驳的墙上,瞥见了叶利钦的照片。一个梳着辫子的姑娘冲着你笑,那么年轻的一张脸庞,你想起沈从文的翠翠。她开口用生硬的英语讲话了: “请你告诉外面的世界:我们不喜欢戈尔巴乔夫,他不应该让叶利钦下台……” 她把一枚叶利钦的照片胸章别在你襟上,很小心的,怕刺到你。你看着她春天一般的脸庞,被阳光刷亮的发丝,那个心底的呼声像忍不住的喷泉: 啊!阿贝特的儿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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