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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会知道的吗?我说不上来啊,我不懂得解释,我也没问过你为什么喜欢我。”雪儿用小手指把他的手指一根根的钩了钩,有如小孩子们的一言为定。

  “我说过我喜欢你吗?”程杰逗她。

  雪儿笑笑:“你说你是残忍的,但是没对我残忍过,嘴硬而已。你在我身上灼的名字,我不会后悔。”

  程杰把她的校服轻轻往上褪,雪儿没有抗拒,他看到自己用烟蒂在她小腹最底下灼的名字,温柔地吻了每一点灼痕。为了她,他是甘心捱那顿毒打的,他实在忍不住了,他要她,她总是那么的洁净,她快乐满足的笑,有如初生婴儿的笑,没有特别道理的,同时亦是最纯真的。

  两人拥抱着坐在地板上,雪儿扁了一下嘴儿:“要走了,还要悄悄地溜回家呢。”

  程杰说:“这么晚,我送你回去。”摸摸口袋,当然不够钱坐的士,巴士亦没有了,好生尴尬。

  雪儿摇摇头:“不用送我,让爸妈看见不得了,还是替我叫部的士吧。唔,我也没那么多零用钱常坐的士呢,幸好农历新年快到了,有红包收。”

  “别数你有多少收入了,快回家去,这几天下了班我都在这儿帮手,你打电话来好了。”程杰催着她上车:“车子马上到。”

  “太快了,怎么不足三分钟就到!”雪儿顿了顿足,让程杰看着她上的士。

  目送的士绕个弯便不见了,程杰怅然回到店中,关了灯,坐在地上发呆。雪儿什么都不问,也许太不知世事了,不晓得要问什么。然而她是慧黠的,她懂得怎么找他,长大了,她会很聪明,程杰觉得不自在。

  他自卑了。

  不,不是自卑了,程杰告诉自己。

  然后他又问自己:那不是自卑是什么呢?

  然而,为什么要自卑呢?在雪儿还没出现之前,他的世界是蛮自满自足的,没有不满意自己的必要。

  她的出现,骚扰了他的世界,天地间似乎所有的人,都逼他从头来。

  然而,她对他是那么好,那么真诚,一天一天地等,一处一处地寻。

  谢谢老天爷她找到了他,不然他不晓得哪一天自己才觉得准备好了,够条件去找她了。

  条件?什么是条件呢?是令她快乐,令她不担心,可以照顾她吧。

  他想照顾他真正爱的女人,没有能力照顾,令他极其不自在。

  但愿她没再出现,但愿自己没到中环的快餐店上工,但愿她没刚巧跑进来,刚巧碰见他。

  不,那不是她的刚巧,那是她的日常生活,在中环上工,是他的刚巧而已。

  程杰矛盾得很,这女孩子令他乱了。浪人生活本是他的生活方式,有什么要考虑的?怎么如今有那么多考虑?

  甚至连明天怎么见面也要想办法,而明天,是他从来不需要想的。

  他不想再回快餐店工作了,不,不是不到快餐店工作,而是不去中环那分店工作,他不想再在快餐店见到雪儿或者她的同学们。

  一夜没好睡,早上,准时上了中环,对主管说:

  “可以把我调去别家分店吗?屯门、官塘,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不在中环。”

  主管奇怪地问:“为什么?中环是好地方。”

  程杰说:“我的旧同学常来,工作不方便,希望你明白。”

  “今天不可以调,多做一阵子,看看公司人手情形如何。”主管得按章办事。

  程杰说:“那么我不干了。”

  “那跟你昨天说的不一样,怎么那样情绪化?你们这些年轻人,一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不高兴便嚷不干,哪像我们出道时,抱着份工便拼命干,这城市变了,香港变了。”主管每天遇到像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早已见怪不怪:“不干就不干啦。”

  “我有难言之隐。”程杰说:“调我去另一区工作,我并不懒,你看得见的。”

  “不行,个个都这么调来调去,来去自如,还有纪律的?这是工作,不是游花园。”主管说。

  “请问哪一区不够侍役,我马上去,真的不是不想做。”程杰解释。

  “不能,分配了你在哪儿做便在哪儿做,我允许你一个这样,另一个也有样学样,那样几十间分店会乱得怎样了?你自己想想。”

  主管已经在尽量讲道理了,程杰明白,但他就是没法在中环呆下去,只好说:“对不起,我走了。”

  主管啼笑皆非,也懒得再说什么,心里只觉时下年轻人莫名其妙,不负责任。

  程杰随便地上了部巴士,漫无目的地坐着。太早了,老张的药房要上午十一时才开门,要帮手也不用那么早,现在才八时多,雪儿上课了吧?

  想呀想的,转了巴士到了雪儿的学校门口,九时过了,学生们都关在那古老庄严的校园之内了,程杰在校门四周踱步了一会儿,数着那些课室窗门,摘了路边树上几片叶子,放在口袋里。

  “雪儿再见!”他把一片叶子往空中一送。

  回到老张的药房,老张奇怪地问:“怎么不上班了?这么快便给炒鱿鱼了?”

  “不是被炒鱿鱼,是我不干了。”程杰说:“我回来拿了行囊便走,谢谢你的一切。”

  “阿杰,你去哪儿?”老张问。

  程杰吸一口气:“总有地方去的,如果有人打电话给我,说我不在这儿便是了。”

  “慢着,”老张一把揪住他:“有电话你自己听,不然你溜掉了,却来个女孩子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应付不了。”

  “没有女孩子会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程杰说:“不会留麻烦给你的,我不是避人。”

  “那是不是累人?”老张说:“又说人家纯。”

  “离开这儿,就是不想累她,她太好了,你看我目前的环境,见她干什么?”程杰说:“她家里管得严,她才十六岁,亦不是很有钱,天天跑来找我,我照顾不了她,我还是走了,让她好好念书。”

  “喂,小伙子,小姐儿看不开的,男人大丈夫,怎能一走了之?要走,也要向她讲清楚,别做缩头乌龟。”老张说:“就算我不要我那丑怪老婆,我也会跟她讲清楚。”

  程杰说:“在北海道就跟她讲清楚了,料不到第一天到快餐店上工便碰见她。”

  “那昨天又要约人?要跑便别约人!”老张骂他。

  “我实在忍不住。”程杰说:“当时在快餐店,也没想清楚。张老板,她是个好女孩。”

  “那你想怎样?”老张问。

  程杰交了个信封给他:“她下课会打电话来,请你把这个交给她。她叫雪儿。”

  “那你到哪儿去?”老张有点不放心,掏出了两百块钱,塞进程杰口袋:“两百块钱寄存在你那儿,不是借给你的,先替我放着,有空时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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