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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四月天,在北方,真是最可爱的时候。春风软绵绵、暖洋洋的,榆树发着新叶。天津市区里那特别多的洋槐,都开了花,白白的,飘着浓浓的香,垂杨柳也在抽条,浅浅的那么一片绿意,就活跳新鲜地绿进了人们的心里。我们换上春装,身上和心里都轻快得像要飞上半空似的。
  当然,刮风也是春天的特色,但是,你不知道那风,尽管它接着蒙古的黄沙,漫天遍野地卷过来,卷得我们的衣摆和头巾扑刺扑刺地飞舞;尽管它带着娇俏泼辣的那么一股春寒,但那风却就是那么无法抵御地刮来那么一股暖与活,直接由皮肤渗进了人们的心里,使人们心里涨满了欢跃。
  本来,春假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了!可是,继母从十几天以前,就告诉我们,大舅要带我们到乡间去过着假。大舅在乡间有栋房子,是专为度假用的。我们并不是不想去乡间,而是一想到大舅那可怕的严肃,就对吃和玩都没有了胃口。所以,我们也从十几天以前就千方百计地找理由,说不能去。
  我说学校里要开游艺会,我要担任招待。
  大妹说她和同学郊游,要到西沽去看桃花。
  二弟只是一口咬定不喜欢去。他说,他不喜欢和大人在一起,情愿留在家里,和邻居的小孩玩弹珠。
  继母见我们推托,似乎也知道我们不想见大舅。所以她只好拼命游说父亲,说大家刚做亲戚,大舅诚意来邀,总该去去。好在父亲的工厂每年都有一定时日的休假,而且他也比较可以和大舅谈得来。所以,我们决定是父亲、大舅和继母一同去的了,当然,会有邵敬诚。
  春假那天的一大早,他们就坐大舅的车子走了。家里剩下我们三个孩子和张妈。张妈是杨村人,从我小时候就在我家帮佣,待我们好得像是她自己的孩子一样。父母走后,她好像格外精神抖擞似的,为我们计划一些春天的菜。
  “香椿芽拌豆腐好吃啊!”她一样一样地数算给我们听,“银鱼也下来了,炒韭黄,那才香哪……琵虾好不好?……”
  当然好,张妈炒的莱最好吃了。以前继母未过门时,都是张妈妙菜,她知道我们的口味。继母来了之后,张妈只好退居在佣人的地位,一切听继母的。其实继母并不会做莱,她只知道吃鱼和肉,吃得我们都快烦死了。
  这回,张妈可有了机会,不是吗?家常饼也好久没吃了。继母总是吃米饭,一点变化也没有。我们大力支持张妈的任何建议。“你说吃什么都好。”整个的一天,我们都像出笼的鸟儿一般,大自由起来,吃着张妈的菜。到了第二天,早上起得很晚,吃过早点,二弟去玩他那百玩不厌的弹珠,我跟大妹倒觉无所事事起来。本来我们学校并没有游艺会,她也没准备和同学到西沽去看桃花。当时只是一心想推掉和大舅见面的机会。清早,为了怕继母疑心,我还装模作样地换上了学校的制服。可是现在又觉得真要是把大好春假就这样闷在家里度过去,未免也太可惜了。阳光真好,又没有风,窗外那带点滚滚绿的垂杨柳,袅娜的飘呀飘的。现在郊外一定很好看,树和草都绿了,桃杏开着花。可是,我们却闷在家里。而春假只有四天,已经过去一天了!剩下三天,难道就这样空空地过去?想着,就连张妈在厨房剥青蒜的香味,也对我们失去了吸力。
  我把一本名叫“银线”的电影画报丢在一旁,坐在窗台上发闷。说:“下午我一定去找同学去。”
  “我也会。”大妹向来是不饶我的,我到哪里去,她都跟着,而我就是烦她跟着。我们已经读高一了,她刚读初一,那么幼稚!我们说什么,她也不懂;又好问东问西,我才不带她去。
  “不带我去不行。”她翘起她的荷叶嘴,伸手摇着我的胳臂。
  “我还不一定去不去呢!”这是我拒绝她的唯一的办法。
  “反正你如果要去,就一定得带着我。”她纠缠着说。
  “等我去的时候再说。”我来个缓兵之计。心里却比刚才更烦。不带她去,她会哭哭啼啼,让我即使去了,也心里不安,一面玩,一面受良心责备。带她去吧?她又真累赘。早知如此,就不如索性跟继母一同去了,倒省得自己在这里不知如何是好。
  大妹见我拖延,她却反客为主的替我设计道:
  “我告诉你,先去耀华里找方姐姐,然后去伦敦道找徐姐姐,然后,我们到英国花园去玩。”
  “不要去英国花园。”
  “那我们去法国花园。”
  “花园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到马场道去散步呢!”
  “好嘛!”大妹抓住机会就不放松,“我们去散步也好。我穿什么衣服?”
  被她逼得没有办法,我站起来,说:
  “就穿你这件蓝裙子好了。”
  “好!”只要我带她出去,她就百分之百的听话,她答应着,去梳头发。
  我却实在有点无精打采。同学不一定在不在家,带着个妹妹,有些话也不方便说。但是,事已至此,我没有办法再说不去,只得把我那套深蓝色哗哒的春装衫裙穿上,告诉了张妈一声,和大妹一同走出了寿德大楼。
  在同学家玩了大半天,中饭后,大家又出来散步。英租界的街道宽平整洁,风不扬尘,而且极为幽静,是最适于散步的处所。所以,在天津住的人多数都有散步的习惯。闲来无事,三三两两沿着那整齐的人行道信步走走,心情非常舒畅。我们玩了一阵,兴尽回家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才一转弯,远远就看见张妈站在门口张望,她看见我和大妹,就匆匆忙忙地跑来,惊讶地问道:
  “怎么?老三没跟你们去呀?”张妈一直把我们姊妹和二弟大排行,叫二弟做老三。
  “没有,我去问过了,黄家和邢家都没有。我到处都去找过。”张妈看看天,又仿惶无主地问了我们一句:“你们没看见他?”
  我们刚回来,怎么会看见他?”大妹说。
  “我是说在街上。”张妈说。
  “他自己才不会到街上去。”我说。二弟虽然已经八岁,但他从来不敢自己出去乱跑的。在男孩子中,他算是最乖的了。想到二弟不认识路,万一跑丢了,爸妈又不在家,那可责任重大。我看了看暮色沉沉的天色,不觉着急起来,拉着大妹往寿德大楼里跑,口中嘱咐张妈:“你在门口等着,说不定地马上就会回来。我们到楼里的各家去找找。”寿德大楼共有五层,我们楼上楼下地跑了个遍,逢人就问有没有看见二弟。哪里有二弟的影子?我们把楼梯拐角的储藏间都打开过了。五楼再上去是屋顶花园,我们也拜托负责打扫的工友去上面看过了。没有,我们又跑回二楼自己家里去看,希望他像奇迹似地躲在房间里等我们。但家里一片黑,大暗下来,连灯都没有开过。我和大妹急得要哭,重又跑下楼来,到门口去看张妈,只见她正由马路转角的地方往回走,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显然她也没有等到二弟。而且她又到附近找了一圈,也是没有。
  她看见我们,问了一句:“没有,是不是?”
  “我们到处都问过了。”我说。
  大妹抓着我的手,眼睛四下里茫然地望了一阵,说:“天都黑了怎么办?”她说着,忽然哭起来,一面叫着,“二弟!二弟!”
  我急起来,摇着她的手说:
  “你哭什么?哭得人心更乱了!”我嘴里这样说着,却也已经急出了眼泪。“唉!都怨我!我该死!”张妈顿着脚说,“我不烫那两件衣服,就什么事都没有。那时候,我心想他和人家玩得好好的,叫他也是不肯来。不如先把衣服烫好再去叫他。你看,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人了!他中饭也没吃,不知到哪里去了!唉!怎么办!我这个看家的,看的什么家!”张妈自怨自艾地说着,拉起她毛蓝布的衣服袖子去擦眼泪。
  我和大妹束手无策地站在那里,街上的灯早部一串一串地亮起来,远远近近地闪着。那些灯光好像很冷淡很陌生的样子,人家都按部就班地平安无事地生活着,我们却在这里急得半死。假如二弟找不回来,那怎么办呢?哦!不敢想!不敢想!
  尽管不敢想,那些可怕的念头还是在我心中一阵一阵地涌现。说不定被坏人拐去了呢!我们常听说乡下有拐孩子的事。虽然我们不知道坏人拐了孩子去做什么,但是,那总是可怕的。也许他溜出去玩,迷了路,遇见坏人,把他骗走?也许他被汽车或电车撞到?也许失足掉在水里?天津有好几处危险的地方,红牌电车前些天不是撞死了一个乡下人?
  我不敢想,每一个可怕的念头都只在我脑中迅速地一闪,我就用最大的努力把它抹去。但紧跟着,第二个可怕的念头就又来了。我想,假如爸妈在家,我们的责任就少些,办法也多些。
  我把这话告诉了张妈。
  张妈抹着眼泪,点头称是。“都怨我!都怨我!”她捶胸顿足地自怨自艾。
  每一个人影走近,每一辆车子经过,都引起我们的希望,但没有一个人是二弟,没有一辆车子停住。
  我心中的焦急随着时间上升,不能老是在这儿等着,是不是?可是,不等着又到哪里去找?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
  焦急中,忽然我想到,莫非他一时心血来潮,跑到营造厂那绿色小屋去找宪纲表哥了?他只认识那个地方,很可能,他就在那里。我便叫大妹和我一同跑去看看。
  营造厂离我们家住的地方不远,不到十分钟,我们就跑到了。
  营造厂里黑沉沉的。我们急步跑了进去,一面喊“二弟!二弟!”
  但我们还没有跑到那绿色小屋,就已经失望了。因为那里一片漆黑,显然是没有人在。木但二弟不会在这里,就连宪纲表哥和陈绿芬也不会在这里了。我们沮丧地放慢脚步,但仍抱着万一的希望走向前去看,直到确实看见那小屋的门上挂着一把锁,才断定我们是没有办法在这里找到二弟的了。
  我们灰心而焦灼地回来,见张妈依旧在门口张望,看见我们仍是两个人回来,还未说什么,她就又擦起眼泪。我又急又怕,怎么办呢?我一点主意也没有。大妹在旁边迟疑地说:
  “会不会是到大舅家去了呢?”
  “大概不会吧?大舅和舅母都不在家。”我说
  “可是邵佩玉在呀!”大妹说。
  我一想也对,说不定他就在那里。无论如何,我该打个电话去问问。大舅家有电话。我想着,心里亮起了希望。说:
  “我去打个电话问问去。”
  我跑回家,接通了电话,接听的是邵佩玉。
  “表嫂!我是大表妹。”我急匆匆地说,“二弟在不在你那里?”
  “二弟?”邵佩玉那柔柔细细的声音说,“没有啊!他没来。怎么回事?”
  “他不见了。”我忍住眼泪说。
  “哎呀!那怎么办?”她在那边说,“天黑了啊!去找找吧!说不定在邻居家里。”
  我勉强不让自己哭出来,很吃力地说:“我已经找过了。”
  她在那边用安慰的语气说:“不要紧!别急啊!会找到的,再找找看。他那么大了,不会走丢的。”
  “谢谢你,我再找找看。”我放下了电话。
  邵佩玉的话并没有使我觉得安慰,反而增加了我的茫然,倚着电话旁边那冰冷的墙壁,我哭起来。
  我一面告诉自己不要哭,一面尽量想用手帕把那泉涌般的眼泪擦干。这时,忽然大妹劈劈啪啪地跑过来,拉开门,气喘吁吁地说:“回来了!回来了!”
  她顾不得告诉我详情,拉着我的手,匆匆地往外跑着。一面跑,一面说道:“宪纲表哥送他回来的。
  “宪纲表哥?”我被大妹拉得跌跌撞撞地跑着,“他怎么知道二弟走丢了?”
  “你来看嘛!”大妹跑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拉着我跑到门口,赫然映入眼帘的不是宪纲表哥,也不是二弟,而是一辆由一匹小黑马拉着的敞篷马车。一个中年的马车天坐在前面的位子上,宪纲表哥和二弟并排坐在那宽宽的后座。这样的马车,全天津市,我只见过一辆,不知是谁家的。有两姊妹时常坐这样的马车上学,非常引人注意。它的车身很矮,可以用小马驾驶。我不知道宪纲表哥怎么弄到这样一部车子,却见他把两条腿伸得长长的,倚在座位上,一派悠闲的样子。二弟坐在他旁边,身上堆着一大堆叶少花多的杏花。张妈在旁边一面念着“阿弥陀佛”,一面抱怨地说:
  “哎唷!表少爷!你倒开心哪!可把我们急得差点上了吊!”
  宪纲表哥似笑非笑地闪着他一双亮眼。对张妈的抱怨采取不抵抗主义,却伸手把二弟推了推,说:
  “你下车吧?”
  二弟还没有回答,我在旁边忍不住责备的对表哥说:“你们到哪里去了?我刚才还到那营造厂去找,你和陈绿芬都不在……”
  宪纲表哥从车座上伸过手来,拍拍我的肩头,向那在前面的马车夫和张妈呶了呶嘴,示意我说话小心。找警觉地咽住了要说的话。宪纲表哥又回头去推了推二弟,说:
  “喂!还没坐够吗?到家啰!”
  二弟倚着那软软的靠垫,一副懒洋洋舒服透顶的样于,把双脚一上一下地晃着,喃喃地说:
  “你得答应明天还来带我。”
  “明天不行了啊!”宪纲表哥说,“这车子是人家的,要还给人家才行。”
  “你刚才说是你的。”二弟撅着嘴说。
  “刚才是我吹牛嘛!”宪纲表哥说着,迈下车子,绕到这边把二弟抱过来,温和地说,“等我将来存了很多钱,我就把这部车子买下来,那时候,我就天天带你。”
  二弟被高大的宪纲表哥举得高高的,又放下来,那些杏花就零零落落地洒了一地。
  “你看,花都坏了!”二弟站在地上,有点晕头转向的样子,弯腰去拣花技。我把他拉过来,责备地说:
  “你出去玩,怎么不讲一声?”
  二弟抬起他浓黑的眼睛朝我望着,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讲?”
  “你跟谁讲?”
  “我跟屋子讲!”二弟郑重地说,“我说,‘喂!我出去玩啦!’我就走了!”
  “那怎么行?你对屋子讲,谁知道?”大妹说。
  二弟回头看看宪纲表哥,嘟着嘴说:“是你让我这样讲的。”
  宪纲表哥露着他的白牙齿对我笑着说:“那是我的老办法。反正我讲不讲也没人理我,我只要心到神知就行了。”
  我从心里怨他,难怪继母骂他不学好,今天他把二弟也教坏了,而且险些把我们急死。我掉过头去,躲过了他的笑脸,冷冷地说:
  “宪纲表哥!你怎么不替人家想一想?张妈都快急死了!”
  宪纲表哥走过来,朝张妈一躬到地,然后直起腰来,拍了拍张妈的肩膀,从车座上拿过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递到张妈手里,说:
  “好嫂于,别生气。这点东西是我特别买来给你做寿的。”
  张妈啼笑皆非地白了他一眼,说:
  “我又没过生日,做的哪一门子寿!”
  “礼多人不怪嘛!”宪纲表哥说,“而且,反正你一年总有一天过生日。”
  张妈又气又笑地把东西接过来,看看那纸包,又看看宪纲表哥。“别发愣,嫂子。”宪纲表哥说,“那是家乡的杨村糕干。送给你当点心吃吧!”
  “杨村糕干?”我在旁边说,“你们到杨村去了?”
  “带二弟去兜兜风。”宪纲表哥轻描淡写地说,“人家别人都过春假。我们也该去透透气。是不是?”他看了看我和大妹,问说:“哎!你们怎么不跟我姑姑他们到乡下去?”
  “我才不要去!”大妹说。
  “啊哟!还有人不要去呢!”宪纲表哥故意大惊小怪地说,“我这里一心想去,可惜人家情愿带别人,就是不带我。”
  臌说完,回身向那马车夫挥挥手,说:
  “谢谢你啊,二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递给那马车夫。说这个拿着,给你喝酒!”
  “别介!别介,”那马车夫把钱往回推着,“这怎么还让你花钱?”
  “拿着吧!”宪纲表哥轻描淡写他说,“这一天,你也辛苦了!”
  “那,”马车夫犹豫着说,“就谢谢您啦!”
  他说完,回身拉起缰绳,轻轻一抖,口中说了一声“哎!”那小黑马就“得得”地拉着车子跑了。
  宪纲表哥看着马车走远,才回过头来对我们说:
  “我也要走了。改天见!”
  我们没有请他进来坐。我实在有点气他,也没有心情招待他。经过这一晚上的紧张,我和大妹、张妈三个人都已筋疲力尽。
  我们牵着二弟上楼,本来还想抱怨他几句的,可是,那抱怨的心情已被找回的喜悦所冲淡,二弟没有走失,这就谢天谢地了。
  上了楼,坐在客厅里,我们才有心情问二弟去杨村玩的情形。他前言不搭后语地支吾着,只说沿路都在野地的杏林里玩,折了许多杏花,表哥买了许多糕干,是专为哄张妈的。
  张妈在一旁听着,又气又笑,说:“这位表少爷真是会闹。”
  二弟满头满脸都是尘土,他的头发本来很黑,现在却变成黄的,一根一根地竖着,连眉毛上都是土。张妈忙着给他烧洗澡水去了。
  二弟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张妈走了,这才打着呵欠对我们说:
  “刚才宪纲表哥是骗你们的,我们根本没有去杨村。”
  “没去杨村?”我和大妹同声惊问。
  “嗯,”二弟抬手操着眼,“我们到西沽去了。”
  “我就一直想说,你们怎么跑到那么远去?”我说,“但是,为什么你们不说去西沽呢?”
  宪纲表哥说。反正是出去野了一天,说去了哪儿都是一样。不过,假如说是去杨村给张妈带回糕干,张妈就会高兴,等爸妈回来,才不会讲我们坏话。”
  “可是,那糕干哪里来的?”大妹问。
  “在街上买的,这里也有地方卖杨村糕干的。宪纲表哥好会骗人!”二弟呵欠连天,身子往下一溜,头就缩到沙发角落里,“我要睡觉,睡一会儿,再去洗澡。”他含糊地说着,蜷着身子,闭上了眼睛。
  大妹忽然不放松地责备了一句:“你要出去,总得告诉张妈一声,害得人家急死了。”
  二弟勉强撑开眼皮,露出那属于孩童的柔和的笑容,含糊地说:“宪纲表哥说,假如告诉了张妈,等爸妈回来,张妈会挨骂;假如不告诉,顶多是我会挨骂。问我怎么样?我说,那就不告诉。”
  “你倒蛮有义气的。”大妹挪揄地说。
  “陈绿芬也是这样说的。”二弟打着呵欠,含糊不清地说。
  “陈绿芬?她也去了?”我问。
  “晤。”二弟撑着倦眼答。
  我推着二弟问:“怎么刚才没有她?”
  “她先回去了。她说,她不敢见你。”二弟含糊地说,“你们吵架了吗?”
  我没回答二弟,我想起,难怪刚才我去营造厂时,到处都是漆黑一片,谁也不在,原来他们大家一起去了,却害得我们好惨!
  我这样想着,却见二弟的笑容挂在嘴角上,眼皮却再也撑不开了。
  我知道,二弟会带着这一身尘土睡到天明,他是不会去洗澡的了。又得轮到我去向张妈道歉,害她白白烧了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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