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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总统是什么

  卢兄:你好!

  很长时间没有给你写信了,前一阵干活实在太忙,这儿人人都忙忙乎乎地在忙着谋生,这是美国所有普通人的生活基调,我们这样的新移民当然更不可能例外了。

  但是,一边在迢迢长途上奔驰,我还是一直惦着你信中的那句话。去年年底,你在来信中说:“明年是美国大选年,你可别忘了给我聊聊大选。”当时我不加思索,顺口就答应了。可是后来一想起来,就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应承得太快太简单了。

  我琢磨着,如果单单是叙述美国大选的过程,那么,你只要在大洋的那头看报纸就全解决了。你所想要了解的,分明是透过大选所反应出来的美国政府的权力结构和运作,以及美国社会更广泛更深层的内容。这样,那个候选的总统在我手里就成了一个细小的线头,如果顺着这线头随意拖去,天晓得会拖出何等混乱的一团乱麻来。所以,我一方面小心翼翼地捏着这根线头,不敢轻举妄动。同时,一有空就在脑子里慢慢地梳理这团乱麻。这也是我好几个月来没有动笔的另一个原因。

  我想了想,实际上,每一个大选年确实都有它独特的地方,因为它会非常直接地反映当时美国的社会问题。但是,所有的大选也都有许多共同的规律可循,因为“大选”本身,也是美国人民政治生活的一个集中反应。整个美国社会制度就是大选的一个大背景。所以,我寻思着,如果我能尽量把这个大选年的普遍背景结合它的“与众不同之处”写给你,大概就能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提起大选,我脑子里出现的总是这么一个场面。在一个小镇上,一个清寒的夜晚,在投票站外面的小空地上,默默地排着一长串等候投票的美国老百姓。

  那是我来到美国遇到的第一个大选年。说实话,那时,我对大选这么个新鲜事儿还是一脑袋浆子,稀里糊涂。脑袋里各种从小逐步生长起来的概念,象花色不同的蘑菇一样,已经塞得满满的。唯一清醒的地方是,我想,不管它是“虚假的民主”也罢,它是“金钱操纵的”也罢,好歹我现在是站在这块叫做美国的新大陆上了,我总得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个明白吧。

  当时,我看到了不同党派的代表大会为竞选所制造的声势,看到了总统候选人的辩论,等等。对我来说,这都是这辈子第一次看到的“西洋镜”。共和,民主两大党的全国代表大会和我们习惯的党代会有天壤之别,那是花花绿绿,热热闹闹的节日聚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没有一个人是严肃地板着脸的,比看马戏有过之无不及。在这些西洋镜里,有许多够热闹的场面。但是,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确确实实还是我在上面所提到的小镇上的这一幕。因为,我对这个小镇实在太了解了。

  这个小镇,你大概可以说是美国最小的行政单位之一了。除了一个小小的邮局,几乎没有什么其他值得一提的营业的地方。原来有个破破烂烂的叫做“古董店”的小铺子,(在美国,“古董”这个词具有最大的包容量。从价值连城的古物,到一文不名的旧货,统统在其范围之内。我说的这个“古董店”当然属于后者。)还有一个出租录象带的小店,后来全都关了门。可见这个地方之不景气。

  那天我们看到他们投票的地方,是一所非常简易但是收拾得很干净的平房,象大城市的类似性质的建筑物一样,它的上方横额有一个辉煌的名称:某某市城市大厦〔意思和国内的市政府大楼差不多)。但是,它同时还有一块牌子,那是救火会。小镇的行政机构只在这幢“大厦”里屈居一隅,“大厦”的首席主人是两辆保养得极好,锃亮锃亮的救火车。(救火员都是义务的,经费有一大部分都是居民们捐赠的。)在这样一个木结构房屋盛行的地区,这种安排倒是很体现了小镇领导人的思路清楚。尽管这是一个衰落中的小镇,但是,和美国其他成千上万的小镇一样,它的居民依然住在收拾得干干净净,象花园一样的环境里。这么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地方,还是有好几个非常入画的小教堂。

  在这样的地方生活的美国人,是地道的平民百姓。从我去年给你写的信中你也早就知道了,美国的平民都是自己管自己过日子的,很少有什么来自外部的压力。他们都是一个个分散的,只要交税和不犯法,根本就没有人去管他们,也不可能有人管得了他们。当然也就没有什么人会督促他们去选举。平时他们关心的也远不是政治之类的玩意儿。

  他们的生活并不悠闲,住在这样一个萧条的小镇上,最简单的逻辑就是,他们必须到一个离家比较远的地方去工作以养活自己和家人,在生活的这个基本点上,他们丝毫不比我们这样的新移民优越。我当然知道他们有语言上的优势,还有对这个社会熟悉程度上的优势,但是,由于他们很多人对于科学技术了解和掌握的程度比较低,他们甚至比很多留学的新移民们还要更难找到一个高薪的工作,更难在一个崇尚高科技的社会里如鱼得水。(小镇上灵活的后代都已经远走高飞了)。他们之所以在黑夜里站在寒冷的秋风里等候选举,可以断定,他们也是和我一样,刚刚从二,三十英里之外,甚至更远的地方下班回来。

  我不是美国公民,自然也就没有选举权。所以,我只是开着车,慢慢地从他们身边驶过。然后,回家看电视去。记得那晚,我顾不上已经疲惫不堪,也顾不上第二天还要早早起来赶去打工,一直在电视机前守到了那年的大选结果出来。美国有不同的时区,我们所居住的东海岸比西海岸要早三个小时,比夏威夷要早大概六,七个小时。好在那年大选的超半数不必等出夏威夷的结果来就已经决定,否则那晚我就睡不成了。

  我没有选举权也就没有什么责任的负担,只能等着别人把我们天天生活其中的这个国家的总统给选出来。好在,正如我已经告诉你的,我当时来的时间并不长,对这个国家的一切都还不甚了了,对美国主要的两大政党,即民主党和共和党的认识也都十分肤浅,他们各自所宣传的各项施政纲领,对我来说都一样地“不得要领”。所以,我们既没有非想要什么人当选的紧张,也没有太大的失去选择权利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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