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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不幸的是,最高法院在作出这个裁决后进入休会期。杰克森总统和佐治亚州政府对最高法院的裁决既不公开抗辩,也不实行,事实上让这个裁决胎死腹中。杰克森总统一方面劝佐治亚州政府释放被捕的传教士,一方面让国会里和切诺基人关系较好的议员出面,劝切诺基人接受西迁的交易条件。

  1834年2月5日,杰克森总统在白宫会见切诺基国大头人约翰·罗斯。约翰·罗斯是爱尔兰人后裔,只有1/8的切诺基血统。当时的联邦政府对西迁计划一直抱有希望,也因为切诺基的首领并不是一口回绝,而是在价格上有争执。罗斯让杰克森总统的计划屡屡受挫,因为他对联邦政府的西迁计划开出来的价格,是2,000万美元再加以前违背协议的补偿。这个要求使得杰克森总统非常恼火。他指责大头人罗斯等人已经成为切诺基人中的一个自私的精英阶层,他们只想利用这个机会,牺牲切诺基人的整体利益,以寻求更大的权力与财富。

  1835年12月29日,杰克森总统的专员绕开罗斯大头人,与愿意妥协的切诺基领袖二十余人,就在这里,切诺基国首都新埃乔塔,签下了西迁的条约。这一条约规定,切诺基国将出让他们在密西西比河东岸的所有土地,以换取联邦政府在西岸提供的同样面积的土地,同时,切诺基国获得500美元的补偿费,和30万美元的安家费。

  签署条约的切诺基领袖认为:虽然族人反对搬迁,在条约上签字会招致怨恨,但是这样的交换条件对切诺基的生存是有利的。切诺基领袖梅杰·利基在签字后说,“我签署的是自己的死亡证书”。

  1839年,主张签署条约的三个主要切诺基领袖,利基父子和《切诺基凤凰》的编辑Elias Boudinot,在切诺基人西迁以后被仇恨的族人暗杀。

  切诺基国议会以79比7通过了西迁条约。不久联邦议会就收到14,000个切诺基人的抗议,人们不愿意离开故土。可是,联邦参议院最后还是以31比15通过条约,刚刚达到法定的2/3。1836年杰克森总统在协议上签字,并且给出2年时间,用于切诺基人的撤离和搬家。2年过去了,没有人搬离。1838年5月23日,条约正式生效,联邦政府和佐治亚州的军人和民兵强行执法,强迫切诺基国执行条约西迁。

  四、眼泪之路

  于是,在佐治亚州民兵和联邦军队的逼迫下,切诺基印第安人被迫踏上了西迁的长征。

  这是一条非常悲惨的路途。在长达800英里的路上,总共迁移的18,000名切诺基男女老少中,有4,000名由于旅途艰辛和冬季的疾病,死在路途中。所以,它被叫做“眼泪之路”。

  在他们离开以后,新艾乔塔,这个曾经兴盛了13年的小镇迅速衰败。镇上本来就只是一栋栋的木头房子,人去楼空之后,房子很快开始坍塌,又渐渐被四周蔓延过来的树木野草淹没了。

  在我们特意寻访新艾乔塔之前,我们找了一些介绍资料,才了解到整个西迁协议的细节。作为一个历史旁观者来考察这段历史,我们发现,从法律上来说,似乎并没有明显的违法“漏洞”,从交易的条件来说,也不可谓不宽厚。在俄克拉荷马,切诺基得到的同样面积的新土地并非不毛之地,500万美元的补偿费用和30万美元的搬迁费,在1835年是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然而,联邦政府给的钱是否落到每一个切诺基人手中,是一件应该探究的事情,因为它肯定也是酿成悲剧的一部分原因。这些细节之所以让我们意外,是因为在一般的介绍中,都没有这些细节。今天的美国人,在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都忽略了这些细节。

  因为,对于今天的美国人来说,不论有什么其他原因,眼泪之路的悲剧和4,000名切诺基人的死亡,压倒了一切。一个弱势民族,他们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强势民族的武装人员逼迫离开家园,这样的图景压倒了一切。人们把这看作是历史上政府策划的一种罪恶。人们一再提到的是,早在1890年12月11日,当年参与押送西迁的白人联邦军人Jone. G. Burnett,公开指责这一事件,他说这样的计划形同谋杀。他说:“谋杀就是谋杀,必须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必须有人出来解释这4,000个作为切诺基迁徙标志的沉默的坟墓。我希望我能够忘掉,可是,那645个大篷车和那些人遭受的苦难,至今活在我的记忆里。”

  今天的美国人认为,没有任何借口可以让这种历史悲剧发生。

  随着对历史的反省,佐治亚州政府开始恢复“新艾乔塔”遗址。20世纪50年代,这里只剩下一栋房子还没有灰飞烟灭。遗址的恢复就从这栋房子开始。在西迁之后,为了防止切诺基人重新跑回来,佐治亚州有过一条禁止他们返回原地的法律。一百多年过去,这条法律其实早已不起作用,美国各地有很多这样的过时法律,它们不再立法废除,只是因为早就失效、被遗忘了。为了治疗历史伤痛,佐治亚州议会特地宣布废除这条早已失效的古老法律。1962年5月12日,“新艾乔塔”遗址正式开放。许多切诺基人的后代,来到这里,凭吊他们祖先的首都。

  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值冬季,寒风凛冽,似乎提醒我们当年切诺基人西迁的艰难。除了那个博物馆,小镇只能说是象征性的,因为小镇的街区已经不存在了,作为城镇的生命已经不存在了,那几栋被恢复的房子只是孤零零地站在冬季灰黄的草原上。我们只能在房子中间,依稀辨别那宽宽的街道,想象当年的小镇盛况。

  在寒冬里,我们是那天惟一的参观者。离开小镇遗址时,最后一次回头,看到的是《切诺基凤凰》的报馆,那是我们很喜欢的一栋老房子。它有一种怀着历史感的、朴素的美。整整齐齐垛起来的黄石基脚,托起粗重厚实的、深褐色的木刻楞建筑主体,端头伸出一个简洁的小盖檐,和下面的柱子短栏形成一个精巧的回廊平台,一头是门,通往室内,另一头是没有任何装饰的几级木板踏步,步向青草的地面。深褐墙体上方的三角形山墙封口,却是白色的,上面是当年切诺基报纸的标志——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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