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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肯塔基州归了北方,他能够带走的肯塔基民兵数量就不多,所以一开始他在南军中的地位并不高。4年战争期间,他表现出了出色的军事才能和战场运气。在南北战争史上,只有他,几乎没有打过什么败仗。布莱肯利奇在南军中的地位迅速上升,深得罗伯特·李将军的器重。到南北战争后期,他在南军中的地位上升到大约第10位,而这完全是靠他的战绩,靠他的指挥才能,南方人开始把他看作第二个“石墙”常胜将军。

  可是,4年打下来,北方渐渐占了上风。1864年冬天,南军处境困难。南方邦联戴维斯总统决定,任命布莱肯利奇为战争部长。罗伯特·李将军得知消息,立即以个人名义敦促布莱肯利奇接受这个任命。李将军认为,这是一个能够影响总统的职位,而南方的命运现在到了关键的时刻。这个决定对于布莱肯利奇也是个人命运的一个转折,他从战场上的一个军人又一变而为文官内阁的阁员。

  布莱肯利奇接手战争部长以后,运用他的管理能力,大力改善了处于冰天雪地里的南军士兵的给养。他和罗伯特·李将军,一个是内阁的战争部长,一个是军队总司令,两人一致认为,南军败局已定,南方人已经为他们的理想奋战过,现在到了光荣投降的时候了。他们想说服戴维斯总统向联邦政府谈判讲和。以后的几个月,是布莱肯利奇企图全力说服南方邦联政府投降的几个月。他运用他的政治技巧,艰难地在南方邦联政府内阁中游说,成功地说服了几乎所有的人,但是却无法说服戴维斯总统。

  1865年4月,李将军在战场上率军向北军投降。戴维斯带领内阁向南方撤逃。布莱肯利奇怎么办呢?

  三、职责是政治家的天命

  如果布莱肯利奇还像几个月前一样是一个带兵的将军,他大概会像李将军一样,为了自己的士兵而尊严地投降,然后坦然地接受一个降将的命运。但是,现在他是文官政府的一位部长,是总统任命的内阁成员。在他看来,只有总统有权宣布南方政府的投降,而他作为阁员是没有这个权力的。在他看来,作为一个内阁成员,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尽职尽责,在他卸下战争部长这个职务以前,他必须做他应该做的工作。他惟一可以争取的是,只要一有机会,就继续说服总统投降。

  这样,布莱肯利奇开始了他一生中最艰难的逃亡。

  由于他曾经是一个善于打仗的将军,在南方内阁的逃亡过程中,他理所当然地担任殿后掩护。一路上,他带兵留在最危险的地方,掩护庞大的内阁队伍撤退。一有机会,在能够见到戴维斯的时候,他还是指望戴维斯能倾听他和李将军的意见,立即同北军展开投降谈判。可惜的是,戴维斯非常固执,始终没有改变抵抗到底的决定。

  当布莱肯利奇的马队到达华盛顿小镇的时候,戴维斯一行在前一天已经离去。这就是布莱肯利奇缺席最后一次内阁会议的原因,他也因此而失去了最后一次说服戴维斯的机会。

  这个时候,兵荒马乱,镇上到处是南军的败兵,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人心一乱,军纪开始涣散。布莱肯利奇在华盛顿镇停留期间,依然履行他战争部长的职责。他要处理戴维斯留下的大量钱币和文件。他命令给南军士兵发饷。对那些队伍已经散了的士兵,他下令告诉他们,南军司令已经投降,他们可以在北军到来的时候,向北军要求签发证明文件,然后平安回家。对那些队伍建制依然存在的士兵,他下令士兵们要服从命令,保持纪律,不得骚扰民间。

  他安排了一大笔钱,交给镇上同南北双方都有良好关系的民间贤达,要他们在北军来到以后将这笔钱交给联邦政府,并且说明,这笔钱将用于将来戴维斯总统在法庭上的辩护费用,因为他预料,他们的总统被控以叛乱罪而上法庭的命运是不可避免的了。他还把一些重要的文件留了下来,要求妥善移交给联邦政府。

  在这些文件里,有他调查的这样一个案子。

  战争后期,有不少黑人加入北军。1864年10月,在一次战斗结束以后,一个来自德克萨斯州叫做罗伯森的南军军官,纵容手下的士兵,在战场上搜寻受伤的北军士兵,找到黑人伤兵就当场杀害,一共杀害了一百多个北军的黑人伤员。这一事件后来泄露了出来。差不多同时,布莱肯利奇被任命为战争部长。布莱肯利奇一上任就下令调查这一事件,传讯证人、收集证据。他认为,杀害对方伤员和俘虏,这是一种决不可饶恕的谋杀罪,必须受到法律惩罚。而调查和起诉这一罪行,是他这个战争部长的责任。以后的半年里,虽然南方邦联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最后阶段,他一直没有忘记要起诉这项罪行。可惜的是,尽管罗伯森一直追随在戴维斯周围,布莱肯利奇在掩护戴维斯撤退的一路上,却一直没有机会逮捕罗伯森。现在,他知道南方已经瓦解,他没有机会亲自把罗伯森送上南方政府的法庭了。他把有关这个案件的调查文件和证据都留下,要求把它们转交给北军,将来由北军来把罪犯绳之以法。

  在安排了所有一切以后,布莱肯利奇给随行人员下令,凡愿意回家的,都可以领一份薪水后回家。最后,他带领几个愿意追随他的人,继续逃亡。在他的概念里,只要总统还在逃亡,他就还是内阁成员,还有职责在身。

  在往南逃亡的路上,他一面打听总统的行迹,一面放慢自己的行军速度,或者故意暴露自己的行踪,把追击的北军吸引过来,以保护总统。最后,他得到了戴维斯已经被北军逮捕的消息。他和随从逃到美国的最南端,弗罗里达州的海边。他自己花钱买了一条小船,取名“无名号”,渡海逃到了古巴。那时候,古巴是在西班牙的统治之下。

  就这样,历史在这儿创造了一点幽默。1865年的春末,北军抓住了南方邦联政府从总统戴维斯开始的所有官员,惟一出逃成功的是布莱肯利奇,而他恰恰是在战争一开始就认为南方必然失败,在战争临结束前还力主投降的人。

  所幸的是,战后的美国渴望和解、恢复并迅速回到原来的法治状态。联邦并没有踏上向“叛乱”的南方报复的道路,没有像人们原来预料的那样,把南方政府的官员控以叛乱罪,送上法庭。布莱肯利奇在古巴用卖掉“无名号”的钱遣散了追随他到最后的人,让他们回家。他给他们每个人一份他的亲笔证明书,证明这些人只是听从他的命令,所有法律责任应该由他来负。其中包括一位黑人仆人,这位仆人是一个朋友“借”给他的奴隶。他为这位黑人写了证明信,宣布这是一个自由的黑人,并借助自己在南方的威望,用自己个人的名义要求沿途的南方人善待这位黑人。

  这个时候,他为自己拍了一张照片,托人带回家报平安。据说,他的夫人见到照片后久久无法辨认:才44岁的他,已经苍老衰弱得无法相认了。

  战后三年多,他在英国和加拿大流亡。虽然他在联邦政府里的朋友纷纷劝说他回国,虽然他也知道,他回国是安全的,没有任何危险,但是他没有回来。他居住在尼亚加拉大瀑布的加拿大一侧,在那儿他可以看到边境另一边的星条旗在飘扬。他说,他不肯回国是出于这样的原则:在世界各地还有上千名原来南方政府的人在流亡,还没有得到联邦政府的赦免,而现在他是惟一和他们共命运的内阁高官。他在道义上不能把他们扔下不管。这仍然是他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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