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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在王宫楼下的大厅里,有一张巨型油画,是欧洲人最喜欢的史诗性的画面,描写着费尔南多三世1252年临终的镜头。这张油画画于1887年——传统油画技巧已经完全成熟的十九世纪。画面几乎是完美地渲染了这一场景的气氛,反映了作者,或者说后世的人,对被称为“圣费尔南多”的一个历史上的著名君主和宗教光复英雄的理解。

  画面上,在王宫寝室昏暗的烛光下,如传说中说的一样,国王摘下自己套在颈上的王徽,那粗粗的绶带还留在脖子上。他一袭白色的粗麻长袍,瘫跪在地上。两个人勉强扶住他的上身,他撑开双手,整个身体形成一个白色的十字。王冠和权杖,都抛在一边的地上。这位君王,只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垂危老人。在他的对面,披着金色斗篷站立着的是一个牧师,他在为圣费尔南多做临终的祈祷。

  这是什么?这是另一个宗教的信仰者在回归他的本质,“没有征服者,唯有上帝”。

  圣费尔南多的遗骸就安放在塞维利亚的主教堂,在主教堂里东侧的一个皇家小教堂里。坟墓上面是一个非常肃穆的拱顶,青铜和白银的圣骸盒上覆盖着王袍。在他打下塞维利亚之后,他并不排斥其他宗教,平等地善待了犹太教徒、基督徒和穆斯林。因此非常与众不同的是,在他的圣骸盒上,刻有阿拉伯语、犹太人的希伯来语、拉丁语和西班牙语四种文字的墓表。

  有一个低矮的栏杆隔开了安放圣骸盒的圣坛。就像一般的小教堂,栏杆隔开的后面就是一排排的长长的座椅。我们在椅子上坐了很久。四周非常安静,闭上眼睛,甚至睡着了一会儿,梦中走来摩尔人的骑士。

  那个留下来的摩尔小王国格拉那达,对圣费尔南多仍然怀着知遇之恩的感激心情。华盛顿·欧文以平静、细致而温和的语言,讲述着他从历史深处发掘出来的故事,好像是在讲着邻居家里昨天的事情。圣费尔南多的死讯传到格拉那达,格拉那达的一百名摩尔骑士每人举着一支白蜡烛,赤足从格拉那达走到塞维利亚,向圣费尔南多致敬。以后这样的仪式年年举行,持续将近两百年,直到格拉那达陷落。

  人们今天在讲述宗教冲突的故事时会感到,其实历史是由一个个矛盾着的历史人物在演出。他们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阴暗的一面;有慷慨的一面,也有猥琐的一面;有善在心中萌发的时候,也有恶占了上风的时候。他们之间,有为敌的时候,也有为友的时候,有瞬间让政治考量、宗教迷狂占据一切的那一刻,也有回到人性、感悟神性的时光。

  更不能忘记的,是他们生活在中世纪,那是人类的少年期。看着他们的故事,我们只希望:至少今天的我们不要再那么狭隘。八百年过去,我们应该多少能够摆脱他们的历史局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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