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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阿尔扎哈拉的废墟

  我们到了科尔多瓦
  拉赫曼一世打下了科尔多瓦
  拉赫曼三世自称哈里发
  鲜花之城的诞生和毁灭

  阿拉伯西班牙,曾经像一颗流星,慢慢地划过安达卢西亚。而科尔多瓦是它最耀眼的一个瞬间。在它的光亮和热闹面前,出生在这里的罗马哲人塞内加悄悄后退,把自己的黑色的身影,默默隐入历史深处。

  我们和朋友们一起开车从马德里南下,匆匆到了安达卢西亚的格拉那达,又开车沿着地中海回到巴塞罗那。在离开西班牙之前,我们决定再一次南下,再来安达卢西亚。最吸引我们的,就是科尔多瓦。

  第二次南下,只有我们自己。在巴塞罗那像幽魂一样晃了一天以后,上了夜车。在欧洲坐火车,最好是早些定下行程,早些买票。火车有快车慢车的不同规格,还有各种各样的优惠。只要行程确定,最好一次把所有的车票都买好。可是这种日程和车票计划得非常精细的旅行,兴许又失落了旅行的魂灵,无法流连于旅行中出现的意外发现和惊喜。旅行的精髓是一种流浪感,特别是在不同文化中展开的异域漫游。一切都事先安排,不能临时变通,就缺了那种流浪的感觉。但是对我们这样并不宽裕的旅行者来说,样样都事到临头才安排,多花钱也是有点头疼。

  这是第一次在欧洲坐卧铺夜车。买票的时候才知道,这里的卧铺假如不花比较贵的包房票价的话,就是男女分开的小间。每间四个人,面对面的上下铺,通向走廊的一端有门,像国内的软卧。这一个晚上,本来希望能好好睡一觉,可是孤身置于其间,才知道三个西班牙人,那才叫是一台戏!不认识没关系,照样彻夜长谈。我不懂西班牙语,一点儿不知道他们聊的是什么,一夜下来,对西班牙语干脆响亮、无间无隙、没完没了地一串串冒出来,留下深刻印象。第二天早上一碰头,我们碰面后相互看看脸色,不用问,就知道昨夜的处境大同小异。

  我们先到的是塞维利亚,在那里喘息几天,再转到科尔多瓦。

  这次出门才知道,在欧洲旅行,我们选的出发时间恰好是过了旅游旺季。9月15日以后,学校开学,旅行的主力军学生们都回学校上课。机票便宜一截,旅馆也相对要空得多。自己临时找旅馆的经验,是直奔老城。这些城市其实都现代化了,只是它们明智地保留了整片的老城区。旅人们要去的地方,总是集中在那儿,小旅馆们也云集在那里。住进老城区的家庭小旅馆是最合算的。这些家庭小旅馆,一般自己都没有洗被单的设备,总是外包出去。每天,洗衣铺的车子,在大街小巷里穿行,给一家家小旅馆送来干净的床单,取走换下的。洗衣铺专业洗出来的被单,白白净净。这些旅馆的风格,和美国的小旅馆不同。它们不用化纤的花布床罩和廉价装饰,来试图提升规格。欧洲小旅馆们追求的风格,总是让我想起美国保留了古欧洲传统的阿米绪人,他们的美学标准是简洁干净,不论色彩还是形式,都是如此。

  美国小旅馆也有它方便的地方,它有一些基本的简单功能,例如制冰机、投币洗衣机和烘干机。来西班牙之前,我就把洗衣服的事情想得太简单。在这里,假如住的是小旅馆,那么一边旅行,一边还要操心用最原始的方法洗衣服和晾干衣服。对一个疲惫不堪走了一天的旅人,这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在科尔多瓦火车站下车,东南西北都不知道。在车站的旅游中心要了一张地图,还是不知道我们要去的老城区在什么方向。西班牙人对问路的特别热情耐心周到,话语滔滔,问题是他们大多不说英语。我们的经验是找年轻一点的问,碰运气。这一次比较运气,碰到一个骑自行车旅行、来自说英语国家的旅人。他指点方向,告诉我们老城不远,走去就可以。顶着大太阳,挑树荫下走了二十来分钟,最后在科尔多瓦美术学院旁边的小巷子里,找到了这样一家小旅馆,放下行装,先在老城的小巷里漫游,没有目的,也不知方向。

  如今来这里旅行的,欧洲人最多,尤其是北欧人。对他们来说,安达卢西亚有百利而无一弊:路途近,有现代欧洲的舒适,有干燥暖和的气候,更有完全不同于欧洲的异国风情。所谓的异国风情,就是阿拉伯风味和伊斯兰文化。毕竟这里被阿拉伯人统治了五百多年。阿拉伯人的统治,和罗马人完全不同。

  不知怎么,罗马人就是有这个能力,把一个幅员广大、依靠征服得来的异国土地,生生统一成大罗马帝国。而阿拉伯人从征战的第一天开始就相互不信任,分裂而内斗不断。如此推算,他们最后退出西班牙,其实也是历史的必然。所谓的阿拉伯西班牙,经常是不断变化的各个王国。其中最精彩的一个,就是在科尔多瓦。

  科尔多瓦曾经盛极一时,成为西班牙的拜占庭。其发端就是阿拉伯人的一场内部叛乱。公元750年,远在大马士革的阿拉伯帝国统治者倭马亚王室,被阿巴斯家族攻下大马士革,篡夺了王位。新的哈里发自称“吸血魔王”,他得到了前哈里发的头颅,尚不肯善罢甘休。于是,设了一个阿拉伯鸿门宴,残酷扑杀了前王朝八十位领袖人物,又对王室子孙斩草除根。唯一一个逃出来的王室后裔,是老哈里发的一个孙子。他被严密搜捕,吓得魂飞魄散,一路不敢停留。他泅过宽阔的幼发拉底河,逃过今天的巴勒斯坦和以色列,逃过埃及、越过今天的利比亚和阿尔及利亚,几乎穿过整个北非,直到最后,惊魂未定地站在今天是摩洛哥的地中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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