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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他们就是美国人

  卢兄:你好!

  这些日子给你写了很多信,今天写完大概是要告一段落了,因为接下去我会很忙,不会再有那么多时间写信。希望你对我的这些信大致上感到满意,也希望这些信是基本上回答了你所提出的问题。来了这些年,常常很想念我的朋友们,一直因为没有抽出时间好好给大家写信,介绍一下大家很想了解的美国,感到很抱歉。这次给你写信,感觉得也是在给所有的朋友们写信,写的时候,他们的身影常常在我眼前浮现,我希望,他们对我的异国故事都会有兴趣。今天写完,我将大大的松一口气,总算是不愧对老朋友了。

  写信的时候,我也时时都以感激的心情,想起我们在这里交往的一群年轻的美国新朋友。我写的故事很多都是他们的故事。他们不仅教会了我们逐步适应这里的生活,当我们站在一块陌生的土地上,感觉自己就象是掉到了月亮上,心里充满惶惑,惊慌和不解的时候,他们的友谊更是使我们逐渐感到平和,温暖和充实。他们使我们了解美国,并不仅是因为他们向我们介绍了很多美国情况,而是接触的时间长了,我们发现,他们就是美国。

  希望有一天你来到这里时,我能把他们介绍给你,但是,那时候,也许已经很难再找到他们,他们习惯于生活在不断的流动变化中,不断地谋生以及寻找更好的生活,他们搬得很勤,走的很远。我们知道,他们满怀希望地在走向不同的新天地,早晚会走出我们的生活。但是,我们会一直对他们心怀感激,也永远不会忘记我们共同相处的那些日子。没有他们,不会有我的这些信。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Mike Caplinger,他是一个富家子弟,但是你一点也看不出来。我们相识的时候他才二十七岁。站在那里高高大大,体重是我的一倍。他非常聪明,学识渊博,不论我遇到什么问题,只要问到他,有问必答,而且总是充满了智慧。我很怀念我们在一起聊天的日子。他在大学里学的是计算机和历史。他的聪明反而使得他十分困惑,因为他兴趣的范围太广泛,不知道自己到底选择什么才好。大学毕业以后,他先是在加油站找了个临时工作,使自己先能活下去,之后又换了别的工作,可是也都是体力活儿,挣得很少,常常跟我一样为钱不够而忧心忡忡。在他干得很苦的时候,我问过他,你父母对你现在的情况是不是感到很不安?要知道这是一个很富裕的家庭。他说,当然有一点,但是他们知道,是他们从小教育我,路要靠自己走出来。

  Laura Cloninger是我的英语教师,她是义务教师。二十三岁。这种情况在美国非常普遍。在美国所有的博物馆,植物园,图书馆等公共服务机构以及医院等地方,都有大量的义务工作者。高中毕业生在申请大学的时候,最好有义务社会服务的经历,这样更容易被好的大学录取。在我们原来以为是“金钱至上”的美国,来了以后发现到处都有非常普遍的义务工作者,每个城市都有很多义务的英语教师专门帮助新移民的。Laura和我上课的内容就象是“文化交流”,非常有意思。她的父亲很有钱,但是她也是一上大学就自己独立生活。她学的是法语,当她打算读研究生的时候,父亲告诉她,如果你一年能念下硕士来我就付学费。她只能拼命念,一年真的拿下了学位。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刚毕业就在一个小学找到了工作,专门教来自世界各国的移民孩子学英语。她很喜欢接触不同的文化。她口袋里有一百美元的时候,她就去参加潜水训练班,打算以后去海里探险。她有五百美元的时候,就跑到终年积雪的滑雪场去学滑雪,第一天就摔断了胳膊。回来照样乐呵呵的,活的满开心。

  Francis Michael是圣灵修道院的修士,他出生在大城市费城,二十多岁的时候来到这个修道院,经过考虑决定留在这里生活。入修道院有一套程序,分为几个阶段,一边进行宗教教育和仪gui训练,一边也使新来的了解这样一种特殊的生活。每一个阶段结束时,你都可以重新作决定,是继续留下还是选择离开。Francis幽默开朗,聪明能干,我甚至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直很奇怪,他怎么会在那么多不同的选择面前,偏偏选择留在一个清贫孤寂的地方,但是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了。他曾经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给过我们非常实实在在的帮助。我们很喜欢在有空的时候就去看看他,向他提出大量的问题,他也很喜欢和我们聊天,提出许多有关中国的问题,但是从来不主动向我们提到基督教。他使我们了解了美国的一个部分,对于这个部分我们以前感到很陌生。

  一想起Paul Holland,我耳边就会想起他富有感染力的笑声,笑得使大家都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他是在纽约长大的,在那里从大学的微生物专业毕业。但是他太喜欢大自然而又不喜欢有拘束的生活。所以他决心离开大城市并且当一个艺术家。在美国,一开始如果有一个人向我作自我介绍,说他是艺术家或是音乐家的话,我总是肃然起敬。后来马上就明白了,这个称号仅仅意味着他很穷。在纽约大家都说,如果天上掉下一个东西砸了什么人的脑袋,那么肯定砸到的是一个艺术家。Paul偏偏就选择了加入这么一个行列。此后他一直是卖一阵作品打一阵工,这几天又是他的低潮期,他的老破车又“死过去”了,但是他照样能发出同样的笑声。

  他即使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照样把哪些展销会最好卖的信息毫无保留地提供给别人,哪怕人家卖的是和他差不多的东西。他的这些信息有一阵真是成了我们的救命稻草。我们之间有过许多愉快的交谈,有一次谈到种族问题,他听说我们把自己称作“有色人种”,居然一脸天真的惊讶,伸出胳膊和我比比找不出有什么区别。他问我,你觉得自己是什么颜色的呢?我说当然是黄色的,他爆发出一阵大笑,一边笑一边高兴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如果你算是黄种人,我就是绿的!Salina Nelson是人类学专业的毕业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她喜欢大自然里的所有的东西。我们来美国以后所学到的许多有关动物和植物的知识,一多半都是从她那里学来的。她进大学的时候选的是与动物学有关的专业,上了几堂课以后,发现老师讲的东西她早就知道了,就转成了学人类学,而且因为发现“人”居然有那么多“品种”感到非常高兴。

  大学毕业以后,她和丈夫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艰苦奋斗的生活,几乎什么累活儿都干过。她在一个苗圃认真工作了三年,积累了实际经验之后,前年去一个风景优美非常清静的地方开了一个小农场,专门种植不使用任何化学品的各种香料和鲜花,这是他们小俩口一直憧憬的理想,他们是非常坚定的环境保护者。曾经在几年里,我们一直分享他们的美丽憧憬,听他们描绘他们的蓝图。去年感恩节的时候,我们去看他们,他们还处在初创阶段,又苦又累,还借了债。今年这个小农场已经兴旺起来,她高高兴兴寄来了名片,在农场的名字后面认认真真地印着他们的理想:无化学品种植。

  Bill Riddle是一个生活能力非常强的年轻人,梳一条长长的马尾巴,长得很帅,我们相处得非常好。他父亲在他不记事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他母亲靠政府救济把他们兄妹四人拉扯大。他的妹妹几乎重复了她母亲的道路,成了一个单身母亲,他的弟弟又成了一个吸毒者。他自己却是一个自制能力很强的人,一点也不愿意放任自己。他十七岁就开始独立生活,自己养活自己,找得到什么工作就干什么工作,挣一段学费就上一段学。美国的学校用我们的话说是“卖学分”的,不管年龄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交一份钱就可以上几个学分的课,凑满了学分就可以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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