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林海音 > 五凤连心记 | 上页 下页


  靳先生看四妹进来,心疼得什么似的,握着她的小手儿,观望她的气色,紧抿着嘴,轻摇着头,若有所思,不胜太息:

  “不轻,这个症候儿。”

  我们屏息地站在一旁,心情当然沉重,王妈更是表情深刻的,长长地“唉”了一声,打破这暂时的寂静。

  靳先生一边给四妹号脉,一面点头沉思,还自己对自己不断地“嗯”“嗯”着,我们想是他号出点什么来了。

  我们一家人的眼睛盯住靳先生,希望他给四妹看出个道理来,这一阵子,四妹中医西医可也给看过不少了。

  然后靳先生放下了四妹的手,心情沉重似地说:“太虚了!”

  妈妈紧蹙着眉头,我们也都不敢言语,四妹瞪着惊奇的大眼睛。

  “这病有多少时候儿啦?”

  “将近半年了。”妈妈回答。

  王妈不甘心,她对妈妈依老卖老地说:

  “我看这就得打这孩子六个月说起。哪儿兴六个月的孩子就喂抻条炸酱面的!”她毫不客气地责备起母亲来了,“孩子的奶妈没奶了,您也不留神,就让她喂孩子吃炸酱面?”

  妈没分辩什么,谁让她生了这么多孩子照顾不过来呢!不过当四妹的奶妈喂四妹吃炸酱面的那个时候,并没有王妈呀,她那时候还不知道在哪家给人使唤着哪!她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我说的?也许,是我那时候亲眼看见四妹“提溜”一下把一根面条吸进嘴里去的。奶妈因此被解雇了。

  靳先生说,要看看这孩子该怎么个治法儿,他要试验一种东西,他说:

  “这么着,我再给四小姐扎扎看,要是扎出来流的是黄水,就不碍事。”

  “那么坏的现象是怎么样呢?”堂兄阿烈问。

  “那就是流绿水喽!”

  可怕的绿水!我们真担心。当靳先生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包包来的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子不由得围上来看。小包包里是一根极细的小针,不是针,简直是一根金属的丝。

  他让四妹趴到沙发上,四妹哭了,她害怕,又不敢抵抗,因为一向她都那么软弱的。但是靳先生真好,哄着四妹说:

  “不碍事,小姑娘,等病好了,跟妈妈到天津找苏大妈,还有你们的老宋妈玩去。”

  “我们叫苏伯母。”弟弟马上提出更正。

  “噢,苏伯母,对对对,找苏伯母玩去。”

  我们渐渐对靳先生有了好感,都挤到沙发旁去看四妹。但是靳先生却和蔼地笑笑说:

  “别挤在我跟前呀!我会扎错了地方呀!”

  我们只好都退到一边。四妹的小棉袄被掀开了,靳先生抚按着四妹的瘦脊背,彷佛在数她的排骨。这时妈妈和堂兄阿烈走上前去,要看看靳先生怎么个扎法,而也要安慰四妹,因为她正在可怜地嘤嘤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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