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梁凤仪 > 昨夜长风 | 上页 下页 |
五 |
|
听说他娶的小姐是本城名门望族之后,对于名字,赛明军是无法再忆起来了。 只是当时的情景,清晰得历历在目。 当时,赛明军顶着大肚子,站在大教堂对面的街角,遥望着参加教堂婚礼的亲众,如何聚、如何散。 撑着一把灰蓝色残旧伞子的一个孕妇,站在凄风苦雨中几个多小时,依旧坚持着不肯离去。只为她要看看那个新娘子,看清楚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把她的左思程抢走! 站得双腿麻痹,睁得双目酸痛,才候至圣堂门口涌出一大堆护拥着一双新人的亲属。 赛明军下意识地垫高脚,极目望去,只见新娘低垂着头,伸手揽起那曳地的白礼服长裙,急步走向花车。她的跟前,是一把一把此起彼落的花伞,挡住了新娘的庐山真面目。 一对新人的脸就在伞群的蠕动之中隐没,直至那辆名贵绝伦的劳斯莱斯绝尘而去,余下在雨中犹自彷徨的赛明军。 顶在明军头上的伞子在这一刻再无力支撑下去了,她稍稍的把伞放下,整个人淋在雨中,目送马路对面的一大班贺客,跳上各辆名车,紧随着新人离去。 明军的脸上是雨,又是泪。 直至了无一人,赛明军才快步走过马路,直冲入教堂,跪倒在圣坛之前,不住的饮泣。 眼泪模糊之中,隐隐然见台上慈爱的圣母像耸立于前,只有她才见得着新人笑,旧人哭。 赛明军在那一刻肯定,世界上再没有人会照顾她们母子俩了。 一切都只有靠自己。 事隔多年,每逢有雨,她就不期然地想起自己湿透了身,直坐在圣堂里打哆嗦的凄凉情景来。 要忘记,谈何容易。 一辆鲜黄色的平治驶过来,毫无顾忌地把路旁的一摊污水溅到赛明军的小腿之上,把她从迷惘之中唤醒过来。 明军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有点不满地瞪了那辆车子的司机一眼。 这一望,带来极度的晕眩。 赛明军摔一摔头,强自镇静下来,打算再望清楚,已经太迟了。车子放下了一位少妇,就立即绝尘而去。 赛明军慌张地又打算回头看清楚那少妇的模样,依然不得要领。她老早已隐没在人群之中。 这一晚,明军的精神很不能集中。她勉力的陪了左嘉晖一会儿,就哄儿子说:“妈妈还有甚多文件要批,你好好的早点睡,成不成?” 对几岁大的孩子,明军已习惯以商量的口吻跟他说话。 “妈妈,你也要像学校里的老师一样,在家里头批卷子?” “晖晖真聪明。” 左嘉晖点点头,钻进被窝去,火速瞌上眼睛,然后又睁开,说:“妈妈,晖晖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 “谁说不是呢?”明军吻在儿子的脸颊上,心上有一阵感动。 晖晖不像他父亲,只像他母亲,因为他明白道理,晓得责任。 这是令赛明军最安慰的。 她扭熄了儿子的房灯,回到自己睡房去,根本上既不能批阅文件,也不能睡。 她只是把枕头垫在背上,坐在床上,傻想。 这么多年了,嘉晖已经上小学,他才出现。 今天那坐在名车之内,把她一裙一脚都溅污的,正正是他——左思程。 其实,左思程又何只今天才溅污了赛明军的身子,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溅污了她的心,直至如今,仍是脏兮兮的,一片的血肉模糊。 这笔账怕是此生此世也算不完了? 为什么一个男人可以如许忍心,抛妻弃子。记得在思程坚决地跟她说再见时,赛明军曾哭着哀求:“思程,思程,孩子就快要出生了。” 左思程无动于衷。 “思程,你忍心他一出生就没有父亲?” 左思程很清楚的说:“明军,你知道为什么我下定决心跟你分手?” “为什么?”赛明军茫然地问。 “因为你不成长、不成熟,你太任性、太纵情、太幼稚。我不能跟这种品性的女人过世,孩子是你坚持要养下来的。你根本没有细心想过做父母的责任。只不过利用一条生命去维系你的爱情与私欲。我老早告诉你,千万不可把孩子养下来,我不能负这种强硬加诸于我头上的责任,你不肯。你还说爱我?爱孩子吗?不,不,你只不过爱自己而已!” 赛明军不住啜泣,无辞以对。 “你的这种行为,与勉强把一撮钱塞在我口袋里,说是贷款给我,然后要我每月付你利息,有什么分别呢? “明军,你成长起来吧,以现代人的眼光过活,以现代社会的道德作为行为准绳!我相信你会开心得多。” “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子?”赛明军忽然的问,仰着脸,望着这个曾经跟她在花前细语、在风中漫步、在雾里拥抱的男人,问这句话。 其余的一切人情世故,赛明军都装不进脑袋里,她等着这个答案。 “她是一个具备一切条件,使我生活愉快的女人。” 这是答案。 罪不在人,却是在己。 只为赛明军欠缺了给左思程愉快生活的条件,于是他另外作出选择。 过了很久很久,赛明军才能以清醒的头脑去分析摊牌时左思程那一席话的动机。 他为自己的行为找到最完美的借口,从而能心安理得地置她母子于不顾。 赛明军是咎由自取。左思程是无可奈何。 明军苦笑,心想,思程到底是个聪明人,这一点她没有看走了眼。 整晚都陷入沉思之中。 根本夜不成眠。赛明军苦笑,想,自从孩子出生后,自己每天的睡眠时间,平均不到五小时,如此这般捱足了几年,现今揽镜一照,都为自己的憔悴大吃一惊。 |
虚阁网(Xuges.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