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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我下意识地把自己收藏起来。

  致生是真有点乐极忘形了。

  既是胜券在握,就完全不介意我以赶办公事为借口,推掉他的约会。

  “反正我们长相厮守的日子正长呀!”致生在电话里轻松地说。

  我没有回应,轻轻挂断了线,由得对方以此作为我的默认。

  我跟母亲的见面时间也比平日少。

  过往,不论我多晚回到家里去,她总要坐到客厅去候我回来,罗唆几句,才心安的。

  现今呢,也不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为花落谁家,已然大定,她就少操心,母亲甚而直言不讳:“提心吊胆地管教女儿,无非都是为人家培养个好的老婆而已。”

  现今考试合格,毕业了,自然地松一口气。天下父母心,尽皆如此。

  公司里头的同事,我突然地懒得接触接见。反正没有出错,巴巴地盯住各人的效率,务必要个个勤快,又是为什么呢?徒惹反感而已。

  为公司?公司现今已不是我的整个世界。

  为章德鉴?自己想想,也都觉得好笑。

  他是我什么人了?一凉一热、生老病死,甚而伤春悲秋,无端烦恼,他有经过吗?有试过分担过我半点压力吗?

  没有。

  我和他的关系,是庄田里那个农夫与一头牛。

  鞠躬尽瘁之后,最好的待遇,还只不过由得我静静在牛栏内老死掉算数。

  他交下来的功夫若是一下子做不妥当,只怕他会立即想尽办法把我打发掉。

  世界上没有心甘情愿自养伙计的老板。

  劳资关系会有什么突破?

  自古以来,未之有也。

  因而,我也不要见章德鉴。

  是今非昔比了。

  我和他日中不相见,又有何难?

  从前,一个小小写字楼,朝见口晚见面,对方消失一个下午,顿时因寂寞而成担挂。

  现今,两层写字楼,各据一个办公室,自成一国,有事还不过在对讲机交代一切,无事就更河水不犯井水,恨不得互不侵犯,好证明业务运行妥当,并无障碍。

  是的,有朝一日,章德鉴推开我办公室的门,发觉坐在里头工作的人不再是阮楚翘,也不会有太大的讶异,只要生意如常操作,谁坐我的位置都一样。

  我敏感?

  要真如此,也应该是一份迟来的触觉,早就应该领悟这番道理了。

  因而,这些天来,有什么公事,要跟他商议,我都只以办公室便条向他请示算了,不劳相见。章德鉴也只在便条上签批了掷还,如此而已,此之谓礼尚往来,彼此彼此。

  母亲的电话在黄昏时分搭进办公室里来。她气冲冲投诉说:“现今打电话找你,竟要过五关斩六将,被问个一清二楚,才可以跟你说话。这样子的派头,再发展下去,不知道要不要我拿出你的出生纸来跟我的身份证对正过,才许我母女相叙?”

  我真有点啼笑皆非。

  公司规模稍具,有一个电话总机接线生,何足怪哉?再接到我办公室来,秘书会问一问来人资料,以便通传,也是她的份内事。

  并无对母亲不敬之处。就是有些人一旦受一点点阻拦,就以为被人家看轻了,竟没想到母亲亦在此列。

  “楚翘,若不是看在有喜事在身,自是要发一顿脾气的。我这是打电话来提你,旅行结婚也要穿穿婚纱,拍个结婚照片,好留为纪念,我看你根本忙得连这件正经事也记不起来了吧?”

  说得实在对。我完全不像是在下个月就要出嫁的新娘子。

  “要不要我陪你去挑婚纱?”母亲问。

  “妈,你的功夫够多了,我约念真陪我好了。”

  念真也似乎是惟一令我提得起劲相见的一个人。

  周末,我们先约在一起吃午饭,才到附近的几家婚纱店去,随便挑一件合身的,预订日子,也就算了。

  踏进去专营新娘礼服的摄影院,人家是喜洋洋地拼命招呼,我是懒洋洋地敷衍,才试穿了一款,就像是夏日院庭内伸长舌头在乘凉憩息的狗,摊在沙发上,动都不想动。

  “就这一件成了!”我说。

  “阮小姐,我们刚缝起的这几件,款式可能更适合你呢。”

  我摆摆手:“永远有更适合自己的人与物在后头,试下去是没完没了,就这一件吧!”说这话时,我是负气的。

  走出新娘礼服店时,额上竟流出细汗,刚才像打了一场小的仗。

  念真说:“走,我们去喝杯咖啡,你需要定一定神,我也有话跟你说。”

  坐在咖啡座去,差不多喝光了那杯咖啡,念真才开口:“对不起,楚翘,是我连累了你!”

  我震惊:“什么话,念真?”

  “是因为我的遭遇,我的感慨,使你抓住一个可以娶你为妻的人就决定结婚去吗?”

  “念真,你这是多疑了。”

  “不,楚翘,我是认真的。你毫不爱致生。”

  我默然。

  “对不对?”

  “这已经不是个只为相恋而结婚的时代。”

  此言一出,心内更是翻腾,一股温热直冲上眼眶。

  念真紧握着我的手。

  “楚翘,还不至于全无选择,迫虎跳墙的地步,是不是?”

  我摇头,猛地摇头,并不是回答念真的问题,只是下意识地要甩去一个长存脑际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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