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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文子洋点点头,说:“小花一定是渴求有人好好地疼爱她,故而一旦遇上了金林,就死抓着不肯放。”

  文子洋想了一想,得出了个以牙还牙的俏皮想法,便又道:“你可不同了,人见人爱,太多村里头的人喜欢你,你婆婆也宠你宠得什么似的,所以,你可不希罕别人对你格外的好,哪怕是把心肝掏了出来给你,也不过如是。我肯定你不会自杀。”

  贝欣听得忽而鼓起双腮来,一时间不懂得回话,只抬眼瞪着文子洋,整张俏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有点怪模怪样,惹得文子洋忍不住笑出来。

  “好,我不跟取笑我的人做朋友。”

  贝欣扔下了手上的盆碗,打算掉头就走。文子洋拉住了她,道:“我哪有取笑你呢,我赞美你还来不及,不是说你人见人爱吗?”

  “跟滑头的人做朋友更划不来。”

  “不。”文子洋紧紧地捉住了贝欣的手臂,情急地说:“我是真心的。”

  “谁知道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你看,那金林前些日子也必是对小花说着比你说的还要动听的话,现在呢,就什么也别说了。”

  贝欣低下头去,竟拿手扯住衫角,一副娇羞而又惶惑的表情,教文子洋更动心了。

  “贝欣,你叫我怎么说才好呢?”文子洋忽然觉得整个人都笨拙起来,越急越感吃力,越是辞不达意。

  贝欣便答:“那就别说好了。”

  “可是,贝欣,有些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

  文子洋才这么说了,就听到叩门声。

  “谁来了呢?”贝欣对文子洋道:“反正今儿个晚上就别说好了。”

  跟着她赶紧开门去,来人竟是小花。

  “小花。”

  “贝欣,我来给你道谢。”小花微垂着头,讷讷地说。

  “先进来吧!”

  小花走进来,一眼见了文子洋,便道:“小洋,你也在这儿。”

  “是的,小花,吃过饭了没有?”

  小花点点头,道:“谢谢你们今天给我疗了伤,我特来道谢,兼且道歉,是我不好,让你们吃惊了,生气了。”

  贝欣一把将小花抱住,说:“快别这么说,我们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两个相拥着的女孩子,一时间都眼眶温热起来。

  文子洋站在一旁,很有点尴尬,于是便说:“我先回家去,你们俩好好地谈。”

  的确,子洋走了之后,这对童年的好友作了竟夕的畅谈。

  “小花,其实是我要说对不起。我不应该在你伤心失意之时,还对你这么严厉苛求。”

  “贝欣,那就好比我们孩子时嘴皮上老是因为肠胃热气而起了个泡泡,不也是撒几粒盐在泡泡上面,痛得眼泪直涌出来,这之后,就痊愈了。”

  “小花!”贝欣感动得紧紧握着小花的手。

  她老是听村上的老人家在看到年轻一辈忽然由坏变好时,说:“真是转性了,会没由来地开了窍。”

  一直执迷不悟的小花,是在这个时候真的开了窍,把一切都想通想透过来了。

  小花说:“贝欣,你和我爹都骂得对,你们也真看得准,我不是个有勇气自杀的人。”

  “可是,活着且要活得好,需要的勇气更大。你看我婆婆,以及中国几亿人当中的很多很多人,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小花,值得我们断送一条生命的理由不是没有的,可是,不是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小花点点头,道:“是的。或者整件事就活像我们小时候,你帮着我把失掉的母鸡寻回来的情况一样,根本只是我过分大惊小怪,母鸡并没有丢了,只是爹闷声不响地就抓了一只去宰掉,跟他的猪朋狗友喝酒去。结果呢,他回家来发觉鸡栏内还依然是同等数目的鸡,还乐得什么似的。那时候要他归还那只多出来的母鸡,可不好商量了。幸好文老师是个明白人。”

  是有这么一段故事的。

  贝欣说:“小花,你知道从整个故事中,我们最应该得着的教训是什么?”

  小花睁圆了眼看贝欣,等她给予答案。

  “从哪儿去找一只母鸡回来都不要紧,根本连自己在内,谁都认不出那只鸡是代替品,因为都是那个样子的。”贝欣跟着紧握了一下小花的手道:“人之所以不同之处,在于他们能给予我们不同的爱护,于是我们的感觉就不同了。否则,又有什么分别呢?”

  小花道:“这就是说,对方不爱我,人来了就去,去了又来,都没有大分别。”

  “是的,除非他认同你,他爱护你。”贝欣轻叹:“就算爱你的人离你而去,都要忍着眼泪好好地生活下去,就像我婆婆。”

  “贝欣,我是不是将来会遇到一个比金林待我更好的人?”

  “唔!这个让我想一想,再卜算一下。”

  贝欣故意闭上眼睛,又学着那些卜算先生,几只指头在点来点去,然后忽然的张大眼睛,道:“我说啊,一定会。”

  小花也被贝欣那副表情逗得笑起来了。

  “贝欣,你真好,难怪朋友这么多,我希望将来会有一个很好的男孩子把你照顾得妥妥贴贴。”

  然后小花又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了?”

  “怎么还说将来呢!眼前就有那么一位。”

  “你别胡扯。”

  “哪里是胡扯。小洋是很不错的,他对你的心意都瞒不过明眼人呢!说实在的,小洋比我们村上其他的男孩子都棒得多了,书念得棒就不简单了。”

  贝欣忽然沉默起来,似有隐忧。

  “你在想什么?”小花问。

  “这年头,谁说得准明天会有什么事发生了。”

  活着的艰难跟五十年代末的全国饥饿贫穷不一样,前十多年是肉体上受不了沉重的折磨。现今这文化大革命的日子,却是精神上要承受极度的蹂躏,心灵被摧毁打击的压力,残酷而巨大得真使很多人想活也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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