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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为什么要学习坚强?

  是因为没有人会再保护自己。

  为什么会没有人保护自己呢?

  越想越惊心动魄、越慌张惶恐、越心胆俱裂。

  伍玉荷只得紧紧地抱着女儿。

  小彩如的体温不但令她安慰,而且振奋。

  伍玉荷知道她并不孤单,世上仍有她至亲的人在她身边。

  这个亲人尤其需要她的照顾和爱护。

  小彩如没有了母亲的爱惜,她还能有什么其他的依持?

  如果日后的路子步步维艰,伍玉荷也得紧紧抱着小彩如走下去。

  是昨晚,戴修棋临别赠言,他说:“好日子必在后头。”

  自己岂能忘记?

  小彩如在母亲的怀中,拿小手把弄着伍玉荷那颗衣襟上的布钮扣,道:“娘,爹呢,怎么还不回来?我困了。”

  “困了就先睡吧!”伍玉荷轻轻拍着小彩如的背。

  “不,不。”小彩如提高声浪说:“我还要听故事,今儿个晚上就知道小红会不会给她的后娘害到。”“小红是好孩子不是?”

  小彩如慌忙点动她的脑袋瓜,说:“是,是,小红是的。”

  “好孩子永远有好结果,没有人会害到她的。”

  “可是,我还是要听故事。听完了故事,我会念那首诗给爹听。”小彩如仍是那么坚持:“娘,爹怎么不回来了?”

  伍玉荷倒抽一口气道:“你爹不回来给你讲故事,我就把故事讲下去给你听好吗?听完了故事,你就得乖乖地睡。”

  小彩如兴高采烈地点头。

  于是,伍玉荷清一清嗓子,就把那个故事说下去。

  她意识到,从今夜开始,任何彩如父亲不能为孩子做的事,她都要肩承责任,母代父职了。

  故事还未告终,小彩如已经倦极,睡倒在母亲的怀里。

  伍玉荷凝望着彩如,似见戴修棋那清秀而祥和的模样,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如泉般涌出来,流泻一脸,再洒落在彩如的衣襟之上。

  噩耗确实是在天亮时,由戴家锦绣丝绸庄的老伙计张兴传来了。

  张兴难过不已地对伍玉荷说:“昨天大少爷回老爷家去,老爷嘱他把一些金牌拿上银号去汇成现款备用,他刚好走进银号,那银号就被炸掉了。”

  伍玉荷听罢了张兴的说话,几乎已没有再流泪。

  一整晚,她的泪水已经流得太多了。

  晨早起来,面对现实,流泪是最最最不济事的。

  伍玉荷觉得是戴修棋早有预感,留给她一句遗言:“好日子在后头。”

  是的,熬得过去就是云开见月明了。

  无疑,伤心欲绝、肝肠寸断的不只伍玉荷一人,整个月戴修棋的父母都伤心得难以形容。

  难堪归难堪,伤感是伤感,身受丧儿之痛,不等于就对儿子的遗爱加以额外的怜惜。

  伍玉荷嫁进戴家来,最不如意的事就是跟翁姑的相处。尤其是因为戴修棋对妻子的疼爱,更激发起他母亲罗氏的妒恨。这几乎已是婆媳之间不和的定律,自古以来就是难以避免的无奈与哀痛。

  戴修棋就是知道这重苦衷,才坚持在婚后不久,自立门户,搬离戴家的大宅去。

  当时家庭中曾有一场不大不小的纠纷,戴祥顺夫妇对儿子决定带着妻子住在外头,成立他们的二人世界,很不以为然。

  戴罗氏甚而毫不客气地直接指责媳妇,她对伍玉荷说:“原来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回来有这么一个好处,摆阔摆到翁姑跟前来,干脆自成一家,不把我们放在眼内,我们广东人的俗语说得棒:“惨得过我娘家有钱!‘“伍玉荷不是不委屈的,因为这个安排虽是深得她心,却不是她出的主意。’伍玉荷就曾劝丈夫说”我看就别搬了吧!”

  戴修棋说:“长痛不如短痛。母亲难听的话,听一朝;父亲难看的脸色,看一夕,也就度过难关,还我自由了。跟他们住在一起呢,日子更难过,那时你就得年年月月地听难听的话,朝朝暮暮地看难看的脸色。我说得对吗?”

  “可是,修棋,你一向驯孝……”

  “如果我不,早就上农庄,寻我的理想去了,还呆在上下九,处处迁就着弟弟干活去吗?总不能上班下班都与我为难吧!玉荷,我们需要一个快乐家庭。”

  多少个快乐家庭,多少对恩爱夫妻被无情的战火摧毁了。

  想着,只会有泪。

  伍玉荷的心一边在淌血、在流泪,人一边站得笔直,在听翁姑的教训。

  戴祥顺不客气地说:“大嫂,我虽不如你家姑般迷信,认为是你命硬,克死了丈夫,但我也觉得你既已习惯在戴家大宅之外生活,那就不必把你们母女俩接回来住了。以后有什么确实解决不了的困难,有什么无可避免的需要,真要我们帮忙的,你就回来给我们说一声吧!”

  戴罗氏依然是红肿着眼,说:“老爷,你这么说,也就太看不起我们大嫂子。她是什么人家出的身,亲家老爷现今回到上海去,依然是江湖红人,他们家是卖香烟这玩意儿发迹的,背后撑腰的是洋鬼子。你看,从以前八国联军到今日世界大战,洋人的势力能小瞧吗?你刚才说大嫂会有什么确实解决不来的困难以及无可避免的需要,就来向我们求救,是不是笑话了,犯得着吗?她爹后台这么硬,跟洋人鞠个躬,就天大事情都解决掉了,轮得到你为人家操心吗?”

  伍玉荷并不太难过,她的心不是已枯已死,而是飞驰到远远的一方,跟戴修棋的心紧紧贴在一起。

  目前现世的灾难苦楚与难堪,在伍玉荷这个与丈夫心灵相通的境界内,所能生的滋扰很是有限。

  总的一句话,伍玉荷是熬得过去的。

  戴祥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道:“彩如跟在你身边,得好好地教导她,虽说是个女的,将来嫁出去了,就是外姓人,但总算是修棋惟一的骨肉,你就别把她待薄了,只顾自己才好。”

  这真叫伍玉荷啼笑皆非。

  算了吧!人的言语再尖刻再无理,如果可以挡在耳膜之外,就发生不到什么效用了。

  伍玉荷经过一番思量之后,也征得了翁姑的同意,就携了女儿彩如,身边仍跟了带大她的乳娘,一起往小榄镇去,住进了戴家故乡的村屋。

  在这儿,伍玉荷心灵上有着格外的安慰。

  既是戴修棋的故乡,也是间接遂了他的遗愿。

  他一直梦想着携了妻女,住到故乡的庄园上去,开始务农生活。

  婚后,戴修棋不断地把他在大学里如何跟教授同学们一起研究改良饲料的经过给妻子述说,那份信心和骄傲,使伍玉荷看在眼里,乐到心上去。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戴修棋谈到田庄生活时的飞扬神采,这更令他看上去像个出色的男人。

  伍玉荷想得入神了,还是被女儿彩如拉一拉她的衣角,才回过神来。

  “娘,我们就在这儿住了,是不是?”小彩如歪着头皱着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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