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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对方答:“不可以。”

  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你别这样嘛,公事要紧。”

  “世界上没有比我和你在一起更要紧。”

  这是香早儒说过的话。

  言犹在耳,今非昔比。

  孙凝如今仍听到香早儒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来,话却是:“现今没有比把信联的旧账目整理出一个头绪来,该撇帐的撇帐吏要紧,刻不容缓。”

  语调是如此冷冰冰的,公事公办的,一点露出来的笑容与感情也没有。

  说罢了,只听得孙凝平静地答:“好,我们在预期之内,让核数师办妥此事,把报告呈交董事局。”

  香早儒答:“谢谢合作。”说罢就站起来,表示散会了。

  孙凝回到办公室去,悲从中来。

  若不是摊在自己跟前的文件全部是打字机打出来,而只是用手写的话,怕就要化成一大摊墨水了。

  香早儒当然不会知道孙凝的感受,正如孙凝不了解他一样。

  当香早儒看到了办公室中孙凝的表现时,他一样是酸溜溜的。

  女人坐在会议室内的那副嘴脸,永远的嚣张。她们或不会承认这一点,那纯粹是为了面前没有一面镜子的缘故。

  只要一旦不靠男人养,女人的盛气简直凌人。

  传统的美德到哪儿去了?曾几何时在缠绵爱恋之际,孙凝伏在自己的背上说过什么话了?

  孙凝说:“早儒,如果有一天,你要我什么工作也不干,只陪着你生活,我也是愿意的!”

  香早儒当时说:“嗯!那么伟大!”

  孙凝又道:“不是伟大,而是爱你。”

  “爱我那就愿意追随我一辈子?”

  “对,无条件的。只须以爱还爱。”

  当时,香早儒翻了个身,面对面地看着孙凝问:“誓不言悔?”

  “快马一鞭。”

  在今天男人以为可以征服一个现代的职业女性,简直是做一场春秋大梦!相信那种死生相许说话的男人,只会自讨没趣。

  香早儒想孙凝如果真心爱自己,怎么——点点委屈都藏不住了?

  如果连老人家一句半句难听的话都可以招致一场风暴,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女人,今日的女人,今日的职业女性,都在梦想以及争取成为温莎公爵夫人。

  男人如果不是为她们牺牲掉整个大好河山,就是爱她们不够。

  于是,女人可以拍拍屁股,面不改容地说走就走。

  世纪末童话内肯为爱情牺牲的再不是穿裙子的人了。

  香任哲平就曾跟香早儒说:“老四,这年头不要爸爸,不要妈妈,只要老婆的人多的是。香家真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这种事,我也没有话好讲,时代不同,人心不古,只能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你想清楚,自己拿稳主意吧!”

  然后香任哲平还轻轻叹一口气:

  “我熬了数十个寒暑了,经历过丈夫不忠,儿子不孝,还是把这姓香的家业撑下去,反正我这年纪,极其量也只不过是十来年光景,到头来,双手把江山奉还你们几兄弟,就无愧于心了!

  “老实讲,那姓叶的女人才不笨,早源跑出去,到我百年归老之日,香家的三公子遗产还是照领如仪,她有什么亏可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而已。”

  这就是说,孙凝的思想与叶柔美相同,也是不足为奇的。

  香早儒听了母亲的一席无奈而实际上伤心的话,心头的难受,不可形容。

  都不知多少夜不能成眠了。

  要说是香早儒不想念孙凝是假的。

  男人想念一个女人而不可即的难受来自心灵的渴求与肉欲的需要,两者交煎,辛苦情状绝对不会比女人想念男人来得轻松。

  香早儒就是一个现成例子。

  他当然不会流眼泪,他只是辗转反侧,整个脑袋都是孙凝的轻颦浅笑,整个心的扯动都是为了忆及占有孙凝那一刻所带来的兴奋所使然。

  浑身的滚热,令他一脚踢开了棉被,按动那通往管家房间的对讲机,大声骂:“屋里的冷气怎么搅的?热死人!”

  管家吓一大跳,在香家发大脾气的从来不是那四位少爷,而是香任哲平以及两位少奶奶。这半夜三更,没头没脑地听到四少爷在对讲机骂,傻掉了眼,一时反应不过来,

  只有火速地冲到香早儒房间去,叩门。

  门开处,香早儒已穿回外衣,道:“家里热得睡不牢。你的中央冷气系统有毛病。”

  管家很有点莫名其妙,傻呼呼地笑着说:“四少,如今已是深秋!”

  香早儒稍稍呆了一呆,也没有再造声,头也不回地就直奔出去,直往车房,跳上那部要预订两年才有货的手制摩根开篷跑车,直冲出香家大门去。

  爱在深秋,原来是那么一回事。

  想念孙凝到了沸点,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既滚且痛,

  要阵阵的寒凉晚风把自己吹醒。

  夜,深沉。

  香早儒的跑车有如一匹识途的老马,箭也似的,完全不受控制,不听主宰,是情不自禁地一下子就抵达孙凝的住处。

  煞停了马达,香早儒没有下车。

  他坐在汽车内,呆呆的,不知所措。

  只要他推开车门,奔入去,叩门,然后,就可以见到孙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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